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位姚小姐虽穿了学生的制服,却?实则涂脂抹粉,哪里?都透着追求时髦的意思,并没有学生的样子。再看她脸上戴的那一副眼镜,想必也是出于美丽,并不是为?了读书。贾秘书见过的人何?其之多,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联想到那一张张惨不忍睹的成绩单,也就了然于心了。
客气道:“有什么事,让听差捎个口信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对了,姚小姐怎么知道我们公馆的地址?”
姚宝莲当然不能说是尾随来的,只好避重就轻,文文静静地?微笑道:“哪里?的话,我是有事想和?孟先?生商量呢,何?况这几个月来得了贵府许多帮助,亲自来道一声谢,那是很应当的。”
从姚宝莲一开口,她心里?有什么算盘,贾秘书便已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当下生出警惕来,面上却?不动声色,严谨道:“门房说你有一份单据给我,在哪里?呢?既然你人也来了,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姚小姐的事向来是我全权负责,行与不行,我自会判断。”
由听差们?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贾秘书是很有分量的人物,又他说话明确笃定,自己也不好讨价还价地?歪缠,不然岂不成了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泼妇?
只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女子教会学堂组织唱诗班的声明,表示自己有意向加入一个,但还是要征求资助人的同意,“说是涉及洋人的宗教,许多中国人不大喜欢的,到底是孟先?生替我出的学费,要是冲撞了东家,这就不好了。”
贾秘书把薄薄一张纸在手上翻了一翻,皮笑肉不笑道:“哪里?的话,上课读书的是姚小姐,姚小姐自己决定就好。没有什么事的话,我送姚小姐出去吧?”
好不容易来了,哪有没见到人就走的道理?姚宝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几分,坚持道:“孟先?生不在吗?我对他铭感五内,既然来了,总要亲自道一个谢。要是由人转达,实在不能够表示诚意。”
看来今天,不让她见到人是不行了。
贾秘书看了眼怀表,现在正是十一点差一刻钟,便说:“好吧,孟老板大约十一点半回来,姚小姐要是执意要见他,还得等一等了。”说着,却?并不走开,而是在对角一把单人沙发椅上坐下,竟是要守在一旁监视她哩!
在贾秘书,确实有监视的意思,这也不怪他,谁让这位姚小姐实在不像是心思正派的样子。自己要是一走开,她胆子大了,东走西逛,顺走孟老板的东西可怎么好?
放在从前还好说,可如今孟老板这里?,大概有不少白小姐的东西哩。譬如上回,他不就拿着一对绿颜色的耳环把玩吗?有一件就有两件三件,卧室和?书房当然不会放闲杂人等进去,可谁知?道人把东西放在哪里?呢?哪怕是白小姐随手给他买的小玩意儿?,要是不见了,少不了自己要被问责。
与此?同时,姚宝莲也是心急如焚。
她可是特意带了自己的彩色相片来的,本想着说自己有事要谈,总能被请去书房坐一坐,趁人不留意的时候将小相放进抽屉或是夹进笔记本里?,等贵人不经意间看见了,不正可以?借此?想一想自己吗?
想不到人家根本没有请她去书房的意思哩!姚宝莲顿时怨气丛生,连中途借口去一趟盥洗室,也有一个女佣人全程陪同,如此?严防死守,哪里?还有下手的机会?
至此?,她对这个姓贾的秘书已是极大的不满,可就此?离开呢,又很不甘心,只好对峙一般硬耗着。又过了小一刻钟,只听外头传来一阵刹车的声响,姚宝莲心里?一松,一丛喜色先?就爬上了嘴角。
随后大门一开一阖,一道潇洒挺拔的身影风一般卷了进来,不是下雨那天见过的贵人是谁?
他在玄关?处挂衣服时便留意到客厅有人,因有贾秘书陪坐在一边,便以?为?是秘书自己的客人,于是并不在意。刚要径自走开,却?听贾秘书喊住自己道:“先?生,这位姚小姐执意要求见一见你,已经久候了。”
孟西洲起先?一愣,心道,我哪里?认识什么姚小姐?但余光一瞥见那人身上的学生服,便又想了起来,下一秒目光如箭,直往来人的脸上看去。
第51章 第 51 章 这一双手分明是捧着我的……
大概一个人的境遇改变了, 面相也会跟着发生一点变化,又或者是姚宝莲开始往脸上涂脂抹粉的缘故,原本和?白瑾瑜的两分相识, 也大都被这层脂粉气给冲淡了, 以?至于孟西?洲辨认她的时候, 颇费了一番功夫。
但那略显矫揉的表情不是由?和?白瑾瑜相似的脸上做出来, 多少让孟西?洲觉得?舒坦些。
本来么, 他也不关心姚宝莲书念得?好坏,只是既然资助了人家,总希望她能知道上进,学一点用以?立身?的知识技能, 然而就贾秘书偶尔的汇报可以?知道, 姚宝莲的成绩实?在?有些不堪入目。是学而不会还是压根不学, 在?分数上总归可以?感?受得?到,故而他对这个姚小姐也没?有什么耐心。
此刻看她脸上还架着副眼镜, 做一副学究的样子, 忍不住开口道:“姚小姐真这样用功吗?才?读了几个月书, 就把眼睛读坏了?”
姚宝莲被他拿话一刺, 抿出的微笑随即便僵在?嘴边,心道:是了, 我每次的小考分数可都是要上交的, 自己学成什么样子, 她心里当然有数, 这是在?讽刺她装腔作势吗?好不给人面子!
要是在?学校或聚会上有人说这样的话,姚宝莲早就将面孔板起来了,可偏偏是这位财大气粗的贵人,只得?极力调整了神?态, 讪讪道:“哪里,我脑子笨,哪怕自己再用功,功课上还是一窍不通。”
孟西?洲也不愿花时间同她周旋,只点了一点头就要走开,想不到姚宝莲又喊了一声?“孟先生”,抬手将一绺碎发绕到耳后,羞赧地笑了笑,显然这才?要步入正题呢。
旁边的贾秘书却不给她发挥的余地,言简意赅地插话道:“姚小姐这次来,是为请示要加入学校的唱诗班,我已和?姚小姐说了,都由?她自己决定。之所以?久呆着不走,是为当面对孟先生道一句感?谢。”
孟西?洲便客气又干脆地说:“感?谢的话就不必了,你真觉得?感?激,把书念好了就行。我还有事要办,就不久陪了。”向边上的贾秘书示意道,“这里偏远,送送姚小姐吧。”
这样一来一回之间,和?贵人的会面就告结束了,姚宝莲反倒成了被撇在?一边的那个。不要说多谈几句话,连相片都没?着落呢!
姚宝莲几乎咬碎了银牙,面上却只好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由?贾秘书领着往外走,同时在?心里急转着主意。直到走进了玄关,忽而便福至心灵了:这一件外衣,不正是贵人刚才?脱下的吗?她人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却是盯牢了他,看得?很真切呢!
心想,自己进不去书房,连在?客厅坐着都受到监视,还想着没?有机会呢,谁承想这机会是近在?眼前呀!
赶巧贾秘书又是背过自己走在?前面的,姚宝莲便飞快掏出了那张相片,塞进了孟西?洲外衣的口袋里。这衣服没?有叫人收走,而是挂在?衣架上,总是要穿第二次的,不信他发现不了这“玄机”。即便直接叫佣人洗了,佣人在?洗之前,还能不翻一下口袋吗?摸出一张女?子的小相来,还能不传出一点闲话吗?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她正需要这一点闲话哩!
因?而虽未跟贵人说上几句话,离开孟公馆时,姚宝莲仍是志得?意满的神?态。在?她看来,自己这一条伏笔,已经是铺设好了,哪里想到这张小相会在?一天后割了白瑾瑜的手指呢?
白瑾瑜坐在?孟公馆书房的沙发椅子上,听孟西?洲讲到这里,大概也明白了,问:“那末,这相片就是那位姚小姐偷偷放的了?”
孟西?洲冷着脸道:“除了她,还能有谁呢?东西?是她的,且她活动过的范围,统共也就那一片了。”
他冷着脸,未必不是自己受了冤屈,要白瑾瑜来哄的一种表示,只是白瑾瑜显然更关注另一件事,“那位姚小姐,她真和?我很像吗?我自己倒不觉得?。”同时在?心里回想那相片上女?子的面貌。
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往往看过一遍的东西?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更不要说那相片是从孟西?洲的外衣口袋里找出来的,故而她虽只看了一眼,却几乎印在?了脑子里。
孟西?洲轻哼了一声?:“要说很像,那不至于,只是从某几个角度来看,确有几分神?似。我那时想,做皮肉生意的人,你不知她会接触到什么人,兴许就是你生意上的对手呢?你是一位小姐,又和?人争利,别人明面上争不过你,背地里要诋毁你,那是绝不留情的。不过也不知什么缘故,我昨天再看她,也觉得?和?你不像了,大概人的面相就是会变,这倒是一件好事。”
白瑾瑜听他讲到诋毁时,心里忿忿道:我还是吃了做女?子的亏,女?子要走在?这世上,非得?比男子十倍百倍地看重名声不可。可转念又觉得,我要真是男子,大概就要视如今做出的成就为平常了吧?不正因?为我是女?子,才?格外从事业中感到一种成就与满足吗?还有一点,多多少少,为这世上广大女子开出一条光明道路的自豪感?。
白瑾瑜默默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也是出于一份维护我的好心。”
孟西?洲得?到这一句话,心里已经有一种欣慰,脸上却还是冰冷得?很,沉着嘴角为自己叫屈:“可惜这一份好心,差点被你丢在?地上踩。”说完,锯了嘴似的,将头撇向一边,不肯看她,也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白瑾瑜看到他的样子,心里也就明白了,心想,既然是自己错怪了人家,哄一哄也是应当的。便带着一点笑意凑到边上,拉着孟西?洲的手握在?手心里道:“对不住,是我不好,只是你也该体谅我一朝被蛇咬,对爱情,总有一点狐疑恐惧。你要我怎么做呢?”
她一提到上一段感?情,孟西洲的心也跟着被揪紧了似的,心里固然心疼她,却并没?有放软姿态,只是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牢牢地回握了过去,说:“你那么聪明,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白瑾瑜笑了一声?,“你要我哄你吗?”说罢微微俯身?,将唇吻印在?他因?为撇过头而袒露出的侧脸上。
那吻一触即收,只是还没?等她站稳,便被人拉着胳膊往下带,回过神?来,自己已然坐到了孟西?洲的怀里。后者抿着唇恶狠狠地看向自己,说是恶狠狠也不尽然,那眼里分明还有隐忍和?诘问,似乎自己但凡有一点反悔的表示,他就要起来发难了。
白瑾瑜垂着眼睫,故意问:“我做得?不对吗?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做就是了。”
孟西?洲咬着牙关,好像不这样做,就控制不住心里掀起的狂澜似的。他心里又激动又燥热,又混杂一点苦尽甘来的甜蜜,全?都涌在?喉间烧着,似乎要把体内的水分都烧干了,只能任喉结上下滑动一下,稍作缓解。
他凝视着白瑾瑜的眼睛,一边靠近一边道:“你就是故意气我。我怎么不喜欢?白小姐,好厉害的本事,不如教一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