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带着两个配手枪的卫兵,一个站在她身后,一个则站在门边, 把守着出入书房的大门。那守门的卫兵站定后便从皮套子里取出配枪, 把那弹匣子拆开又?按紧, 似乎是?在检查趁手的程度, 手法灵活得像是?在变一套什么戏法, 只是?那响亮的两声“咔哒”声,已然具备了?足够的威慑力量。
白齐昌整个人哆嗦一下,眼?看离开的退路上有“重兵”把守,自己是?只有前进这一条道路了?。
干脆咬了?咬牙, 皮笑肉不笑地半拉着嘴角, 话里有话道:“大侄女好威风, 只是?何必对我这个亲叔叔都?拿枪拿炮地威吓?我到底年长你一辈,类似狐假虎威的事, 也见过不少了?。”
白瑾瑜像是?听了?一句有点意思的笑话, 掀着眼?皮看着他问?:“这个说法倒是?很新鲜, 那白先生说说看, 我是?狐呢?还是?虎呢?”
白齐昌清了?清嗓子,略微挺起了?胸膛道:“瞧大侄女说的, 你是?什么, 我怎么好瞎说。不过你背后那虎嘛, 我倒是?窥见一二了?。”他忍不住似的笑了?两声, 甚至揶揄一般冲白瑾瑜挤了?挤眼?睛,“听人家叫他蒋先生,还是?海关?的副总长,那势力确实不小了?。我一个平头百姓, 当然是?惹不起,惹不起。”说罢,还虚情假意地拱了?拱手。
他一个“蒋”字刚吐出来,白瑾瑜便发了?声冷笑,说:“海关?副总长的位置是?不低,不过你也太?小看我白家,还不至于要去借他的势。”
白齐昌的本意,是?料定了?这三?人间有点子瓜葛,自己只要透露点口风,点到为止,兴许白瑾瑜出于心虚,也能破个小财封他的口。想不到对面是?断然的否认,听那口气,还有点不服气又?瞧不上眼?的意思。
他便有些心急,说:“这放在从前,我大哥当然是?最大的靠山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呀。我也理解,我大哥一走,剩下你们这一屋子女子,不抓紧一个男人相帮,那是?很不容易的......”
他兀自说得得意,以为自己料事如神,没注意白瑾瑜早就放沉了?脸色,冷冷地打断他道:“白先生这一句话,可是?把我和姓蒋的都?踩在脚底下了?,我原本只觉得你自己不成个样子,瞧不起女人,现在才知道你连男人也瞧不起。告诉你,这里可不是?你们犄角旮旯的乡下,他蒋牧城要是?能中‘美?人计',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这一段话,可把白齐昌讽刺了?个彻底,那面色瞬间涨红得猪肝一般,恼羞成怒地抽着气道:“他不能中你的美?人计?哈!架不住你们人多势众呀!你不行还能换你妹妹上,我看他对那个二小姐,是?晕陶陶得很哩!啧啧,蒋先生,我看他不该姓蒋,倒该姓齐”
话没有说完,只听一声“砰”的巨响炸开在脚边,下一秒,他整个人便醒神一般,哆嗦不止地瘫坐到地板上。
原来白瑾瑜的一张脸已沉的滴水,再也听不下去,拉开书桌的抽屉摸出一把小手枪,往白齐昌的脚边开了?一枪。
她的脸色瞧着只是?冷,心里却?是?气得发狠了?,故而那一枪开得尤其果断,即便开过了?一枪,胸脯依然剧烈地起伏着。不过看白齐昌烂泥似的软在地上,半天也不见站起来,才终于有一种报了?仇的痛快,心里愤怒的火焰也逐渐平息下来。
白齐昌瘫在地上,这才体味到当初自己的爷爷能抱着一包银元全须全尾地回来,那实在是?不容易的!自己把要钱这一件事,也想得太?简单了?!
他真怕白瑾瑜心气不顺,再给自己飞一颗子弹,也不敢站起来,似乎蜷坐在地上缩小自己,那也是?一种保护。结结巴巴地发着抗议:“警、警察!叫警察!这是?动用私刑,草菅人命哇!这、这还有王法吗!”
“好啊!”白瑾瑜同样高?声地回他,“警察总署李署长的车这会?儿恐怕还没开远呢,我这就叫人给他拦回来,光是?你那些凭空捏造的污蔑,就能先把你关?上四?天!对了?,再给他看看这些”
说着,伸手拉开另一边的抽屉,摸出几份文件似的东西拍在桌上。
人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白齐昌显然不在此列。他先是?把叫嚣咽了?回去,心虚地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是?什么,随即瞥到桌面上那把手枪,又?后怕地缩了?回来。
白瑾瑜讽刺地哂笑一声,干脆念给他听:“白先生先前说我威风,您也是?不遑多让啊。原来你在卫生局挂名了?一个差事,不光每月领百来块钱的薪金,还贪墨过政府拨给当地中小学校买纱布红药水的一笔款子,足足有三?千块之多,一分也不给学校留。白先生这么贪,也不怕一口吃成个胖子。”
白齐昌涨红的脸色一下又?变得刷白,抖着嘴唇,半晌才哀叫着辩解:“......不、不是?,那不是?我......”
白瑾瑜气定神闲地一笑,伸手止住他的话,说:“自然了?,要抹平那么大一笔账,必定是?不少人沆瀣一气的结果。只是别人不露富呀,不像白先生财大气粗,隔天就去金器行买了?一个金镯子并两枚金戒子,紧跟着又钻进香衫巷子玩到了?半夜,这不显得可疑吗?哦,连你买东西的收据,我可都?搜罗到了?。”
接着道,“也别觉得你如今被革了?职,就万事大吉了?,那不能够。要是我把这一件事揭发出去,不说你要把赃款尽数补回,你这个人,也免不了被丢进监狱里反省反省我也劝劝你,别想着找那些和你一起贪钱的上级帮忙了?,有你这个替罪羊被丢出来,你说他们是?高?兴?还是?着急?”
那简直不必去想,有一个顶缸的,还不得绞尽了?脑汁把罪名一股脑地往他身上推?
白齐昌这才见识到什么叫“能耐”。他常年住在小地方上,那里的“能耐”,不过是?比别人有钱一点,有权一点,买人家恭敬你奉承你,或是?仗着卫生局里那点门路,拿人家的工作或店面检查做要挟。如今想想,实在是?乡下人不堪入目的小把戏。
不像白瑾瑜,不过一晚上的工夫,自己去过哪里做过什么,竟都?能被挖个一清二楚,这才算是?手眼?通天的“能耐”哇!
这世上,只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偏偏白齐昌偷偷借着白齐盛的势,已然做了?许久抖起来的“人物”了?,家财也算存了?一些,哪里能再落回到一穷二白,再加锒铛入狱的惨境?!
他自作聪明地和白瑾瑜撕破了?脸,等对方拿出这一件把柄,他反倒认怂了?,硬是?讨好地笑了?两声,求饶道:“大侄女,何至于此呀?我也不过是?想问?一句我大哥的遗产,既然他不顾念我,你也实在不愿意,那、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呀......”
白瑾瑜冷哼了?一声,当即反驳道:“什么他不顾念你,我不愿意,可别说得这样委屈。我还是?那一句话,我爸爸和你没半点关?系,所以他的钱,你也是?一分别想拿到!”
说着,她从书桌后头踱出来,倒把刚才那一份文件丢给白齐昌,道:“这材料我要了?两份,一份就送给白先生,叫白先生也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遗漏差错,至于另一份么”白瑾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这个就有个毛病,一听见那些闲言碎语的就烦,一烦了?就爱乱翻东西,不要哪一天被我翻出来,我就忍不住往上报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白齐昌当然听得明白,当下表示出决心:“是?是?是?!绝不会?!绝不会?!”
白瑾瑜状似满意地弯了?弯嘴角,居高?临下地问?:“白先生怎么还坐在地上?地上多凉,还是?白先生就喜欢凉?”
在白齐昌抖抖索索爬起来的瞬间,她的嘴角便放了?下去,一秒钟也不愿意多敷衍似的,亲自扭开了?书房的门把手,冲外头喊了?一句:“来人!送客!”
想不到一扭开门,看见的却?是?靠在走廊墙壁上的白瑾璎,似乎特意等在外头似的,听见她喊送客,便站直了?说:“我来送。”
白齐昌哪里还有进书房前的威风,此刻战战兢兢地缩在一边,听见这位二小姐提出送他,真有些惊疑不定。直到跟着她走了?半路,也不见她有什么发难,这才敢偷看她一眼?。
那张漂亮脸蛋上还带着些病容,全然不同于白瑾瑜的凛然,透着十?足的温驯柔弱。尤其那平顺略淡的眉毛与微微向下的眼?角,瞧着活像一朵与世无争的睡脸。
下一刻,这睡莲就扭过头对自己道:“听说白先生是?从济南特意过来参加丧礼的,真有心了?。”
白齐昌吓了?一跳,见她说话很客气,这才按着惊慌乱跳的心脏,拿出十?成十?服软的姿态,试图对这位二小姐诉诉苦,道:“哪里,哪里。只是?咱们这位大小姐,脾气实在太?坏了?呀!我一句话说的她不顺心,就敢拔了?手枪对着我射!唉,亏得我和你们爸爸血脉相连,是?你们亲叔叔哩”
他原想博一点同情,想不到这位二小姐拧了?拧眉头,说的却?是?:“白先生别乱说,我父亲哪里来的兄弟?我也从没见过你,是?或不是?,全凭你先生一张嘴罢了?,你说是?我父亲的兄弟,怎么证明?”
白齐昌愣了?一愣,正是?这当口,两人已经走到了?白公馆的大门。白瑾璎冲旁边的听差点头示意,那听差便打开了?大门,等着他们出去。
白瑾璎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白齐昌下意识便迈出了?门口。回头再想分辨几句,却?听这二小姐慢悠悠地说了?最后一句,“可别说什么血缘关?系这样让人发笑的话了?。白先生不都?知道吗?我爸爸可是?只剩下一盒骨灰了?。”
第22章 第 22 章 那不是在献殷情,是在撬……
这一天的晚饭, 当然是各管各静静地吃了,何况丧礼结束后仍有不?少收尾的工作,未必就能?找到白瑾瑜的人。
白瑾璎在?房间里喝了两碗热粥, 再配一碟凉菜, 就算把一顿晚饭草草地对付过去了, 随后便起?身去找白瑾瑜。在?撵走了白齐昌之后她又出了趟门, 算一算时间, 再望一眼窗外擦黑的天色,心想她总该回来了。
对面的卧室门紧闭着,不?见什么动?静,白瑾璎便计划去书房找一找她, 不?料也没有人, 接着往楼下走, 倒在?一楼的小客厅外听?见说话声。走进去一瞧,白瑾瑜坐在?沙发上, 蒋牧城则站在?不?远处, 身上还穿着外衣, 像是才回来的样子。
大概是自己来之前, 白瑾瑜正说了些道谢的话,蒋牧城对白瑾璎点了点头, 接着说:“不?必谢, 凭家父和白伯父的关系, 帮再多忙都是应当的。”
说话间, 手上已经提了刚刚送上来的热茶,另倒了一杯送到白瑾璎的手里。
这一点献殷情的小伎俩,放在?从前,白瑾瑜并不?会过多计较, 何况白瑾璎本来也是大病初愈,他这样周到地关照她,自己看着兴许还觉得挺舒心。偏偏赶在?这样的时候,白齐昌那一通讽刺话还扒在?耳朵边没散呢,这个举动?便无端让人觉得刺眼。
白瑾瑜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发疼,满脑子的神经,像给小孩子的两只?手没轻没重地拉扯个没完似的,自己怎么揉也不?见好。
本来么,蒋牧城和白瑾璎的事,就是爸爸默许的,可如今外头要看她白家的笑话呀!她怎么能?允许?
爸爸走后,自己便形同于一家之主了,设若丧礼不?过多久,瑾璎就和这姓蒋的走到了一起?,叫别?人怎么想自己?说她白瑾瑜为?了攀权附贵,把妹妹卖出去了吗?这是她决不?能?忍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