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准长长松了口气，然后对着虚空小心地喊了一声：“段悠？”

没有回应。

“段悠，你跟上来了吧？”单准慌了，他太着急，难道段悠没来及跟上来？

空气中仍旧没有回应，单准心跳如鼓，他不想再回去，确切地说是不敢，但他不能丢下段悠，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把手放在了门上，正好按在一张嚎哭的人脸雕刻上，下一秒却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抓住了，手腕上显现出一只苍白的手，而后段悠整个人显现了出来，单准感激得几乎腿软。

“我们快走。”

单准几乎没力气了，反手抓住段悠的小臂，然而段悠停在原地没有动，单准去看他的脸，见他脸色惨白，段悠这只鬼当然一直是苍白的，但单准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他的瞳孔像目睹了这世界上最混乱的场景而震颤着，脸上是混杂着震惊不解和痛苦的神情。

“你怎么了？”单准担忧地抓住段悠的肩膀。

段悠没有说话，他抿紧唇，脸上的肌肉颤抖。

单准看一眼那堵诡异的大门，当机立断抓住段悠的手臂拽着他往上走。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

失神的段悠由他抓着，两人离开了崖壁，走到了棕榈林深处后单准才放下心停了下来，他体力有些不支，放开段悠靠着树坐下来，抬头看天已经暗了，四周很安静，单准也终于松懈下来，再去看段悠，他还是一副没有回魂的模样。

单准仰头靠在树上，有气无力地说：“好笑，你就是个鬼，怎么还能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段悠迟滞地看向单准，用了很久才眼神聚焦，然后他抿紧唇，也坐了下来。

“抱歉。”

安静的连虫鸣也没有的林子里，单准的道歉听起来很清晰。

段悠抬眼看他，很疲惫，并没有力气询问的样子。

单准叹口气：“说了要帮你找神庙，但刚才我受不了，先跑出来了。”

“一直待在那里很有可能被发现，我们出来的时机正好。”段悠说。

“我下个星期走。”单准说，“在那之前我可以再帮你一次，帮你走那些台阶，但我不会再进去了。”

段悠看单准一眼，似乎对他做这个决定的原因心知肚明，然后他说：“我现在还不确定神庙是不是就在那，大厅播放的是实时画面没错，但也许神庙在另一个位置。”

“在那。”单准笃定道。

风从林间穿过，将单准身上的冷汗吹干，他觉得周身冰冷。

“我看到了。”

段悠微微惊愕地看过来。

“看到了什么？”

单准喉咙干涩，咽了口口水：“有一瞬间，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觉得我站在那里，就站在那个石台旁边，那里是一个非常深的洞的底部，我抬起头，洞口很远，一片黑暗，但是我看到了……”

段悠全神贯注地看着单准，单准眉头紧皱，脸上是几轮自我怀疑的挣扎，最终说：

“我看到一片黑暗里，整个深洞的构造，漏斗状的深洞，环形墙壁上有数不清的雕塑，一直往上，是一片很宽阔很宽阔，比我们在的大厅要更大上好几倍的大厅，那里也有一座一样的电梯，写着13。”

单准看向段悠，语气愈发笃定。

“神庙就在那下面，在13楼，地下13楼的下面。”

段悠盯着单准的眼睛，他怀疑单准精神失常了。

“一片黑暗的话，你为什么会看到那些？”段悠凑近单准，几乎与他呼吸相融，“不，在屏幕外，你根本不可能看到洞口。”

单准慢慢垂下眼。

“所以那可能是幻觉。”

“可能？”段悠的声音严厉起来，“你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难道还不够离奇吗？还不足以让你还确定什么是真实吗？”

“我不知道，就是因为太他妈离奇了，离奇到我每天醒来都希望这是一场梦，鬼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幻觉！”

单准猛地站起来，朝段悠吼。

“看着我，”段悠抬着头，紧盯着单准，“我就是真实的，如果你接受了我，你就应该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幻觉。”

单准看着段悠那张苍白到显然非人的脸，痛苦地皱起眉。

比起接受段悠，要他接受他看到的那一切，要困难得多。他深深吸了口气。

“……那不是幻觉，洞壁上的雕塑，13楼大厅的柱子，13楼的电梯锁跟1楼的一样，上了油……还有埃拉斯谟，他的眼睛，他的头发，他的手，他愈合的伤口……”

单准闭上眼，他感觉自己摇摇欲坠。

“我看得很清楚，我看到了自己的脸，我觉得那地方想把我拖进去，因为我在嫉妒，看到那一切的时候，我竟然在嫉妒……”

单准忘不掉少年那个嘲讽的笑容，他在嘲笑他，嘲笑他偷窥了这场诡谲的性爱，嘲笑他幻想自己是那个正在被埃拉斯谟操的人。

他缓慢爬出的嫉妒被那座神庙察觉，咬住。

单准睁开眼，恐惧地看向神情幽暗的段悠。

“我必须离开这里，如果这一次走不了，我恐怕……就永远走不了了。”

***

一周后，11月25日，星期五，雕塑竣工。

逃跑之日，已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