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邬琅懵懵地望着自己,薛筠意忍俊不禁,顺势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道:“做的很好,这是奖励。”
奖……励?
邬琅眸中?浮现出茫然,在心里无?声?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字眼。
他只知?道做错了事,或是未能让主子顺意,便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原来若是听话,还可以得到?这般温柔的……奖励吗?
他忍不住跪直了些,大着胆子,想悄悄蹭一下薛筠意的手?心
“殿下,吴院判到?了。”宫人恭敬地禀话。
邬琅陡然一激灵,猛地清醒过?来,慌忙低下头,不敢再做任何没有被允许的举动。
薛筠意有些无?奈,那宫人不过?是嗓门大了些,他怎么就?吓成了这般模样?,微红着眼睛缩在床边,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她温声?:“先回床上去。”
“是。”邬琅应了声?,迅速起身坐回床榻上。
赵喜伸出去想扶他的手?僵在半空,人也惊得目瞪口呆。他很清楚地知?道邬琅的伤有多严重,所以本?能地想上前去扶他一把,可薛筠意话音将落,邬琅便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自个儿爬上了床,一刻都不敢懈怠。
赵喜默默地收回手?,退到?一旁,偷摸打量着这个突然被长?公?主带回宫中?的,沉默寡言的奇怪少年。
“请吴院判进?来。”薛筠意吩咐了句,想了想,又道,“其他人都退下吧。”
屋里的人便都各自散了。吴院判拎着药箱走进?来,轻车熟路地取出绷带和药粉,两个随从上前去,帮忙掀开了邬琅的下裳。
邬琅攥紧了身下的床褥,不安地并紧了双腿。以前凝华宫中?的宫人便总是这样?粗.暴地扒开他的衣裳,不顾他的痛苦挣扎,面无?表情地用掺了盐的冷水,一遍遍清洗着他身上溃烂流脓的伤口。直至这副身子勉强能看了,他才能穿上纱衣,被带到?薛清芷的寝殿去。
那些奉命做事的阉人对待他,和对待一头牲畜并无?区别。
邬琅很害怕。他不喜欢被人随意窥视身体,即使?他的身子已经脏透了,可他也有他仅剩的一点尊严。
他抬起眼睛,见薛筠意正侧着身与吴院判说?话,并未阻拦那两个随从的举动,便默默咬紧了唇,没有作声?,也没有反抗。
为了方便上药,邬琅未着里裤,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赤在外头,伤痕遍布。薛筠意才转过?脸,入眼的便是一道道狰狞可怖的血痂,缀在少年冷白肌肤上,如同一幅描坏了的画,格外凄惨。
薛筠意呼吸倏滞,心脏蓦地揪紧,她实在不敢想象,邬琅的身上究竟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伤。她缓了缓,终是出声?提醒道:“劳烦吴院判轻些。”
“殿下放心,臣知?道轻重。”吴院判经验老道,处理起这样?的伤来驾轻就?熟,他一面忙活着,一面不忘叮嘱,“这位公?子的膝骨伤得尤其严重,务必要小心些,不能再磕碰了。”
从始至终,邬琅一直低着头,咬唇努力地忍着痛。喉间隐忍滚动,几滴薄汗顺着颈侧青筋滑落。他忍得辛苦,却坚强地没有泄出一丝声?音,像一只伤痕累累的、不会叫的小猫。
薛筠意实在不忍看下去,沉默地别开了脸。
好半晌,吴院判终于擦了擦额上的汗直起身来,对薛筠意道:“殿下,都妥当?了。”
薛筠意松了口气:“有劳吴院判。本?宫还有些话想问吴院判,还请吴院判移步内殿一叙。”
吴院判忙躬身应下。
邬琅意识到?她要离开了,蓦地直起身子,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有话对本?宫说??”薛筠意抬手?,示意墨楹将轮椅停下。
邬琅抿了抿干涩的薄唇,鼓起勇气,小声道:“贱奴会听您的话,好好养伤的。”
生怕薛筠意反悔再赶他走,他小心翼翼地又保证了一次。
薛筠意失笑,“本?宫知?道了。你安心歇着,莫要多想。”
“是。”
邬琅目送着薛筠意的背影消失在屋外,房门关?上,寂静重新将他包裹。他终于松开了那团被他揉攥得不成样?子的床褥,费力地躺了下来,静静地感受着熟悉的疼痛。
*
薛筠意吩咐宫婢搬了圆凳进?来,请吴院判坐了,又命墨楹上些新鲜的茶点。
吴院判连连摆手?,惶恐道:“殿下有事只管吩咐,不必与臣如此客气。”
当?初他没能医好姜皇后的病,心中?一直愧疚难安,如今能为薛筠意做些事,他求之不得,便是要他天天往青梧宫跑,他也不会推辞半句。
薛筠意道:“本?宫的确有事要麻烦吴院判。”
吴院判忙凝神静听。
“邬琅的身子您也瞧过?了,本?宫想着,得在饮食上多给他补一补,但?不知?其中?可有要忌口的,还望吴院判指点一二。”
她虽读过?不少医书,也略懂药理,但?于食补药膳一类却从未留心钻研过?,为稳妥起见,还是问一问吴院判为好。
吴院判一愣,就?、就?为这事?
“也没什么要紧的。”他迟疑着开口,“头几日饮食尽量清淡些,菜肴中?不可有花椒韭菜。肉要吃瘦肉。可给他喝些牛乳……”
本?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无?意间抬头一瞥,吴院判才发现薛筠意已铺开宣纸,一面留心听着他说?话,一面提笔在纸上记着。
“牛羊肉呢?鱼肉炖汤还是清蒸好些?牛乳要热些的还是温些的?还有,白粥里可不可以放些南瓜山药之类,添些味道?”想起方才少年喝粥时紧皱的眉心,薛筠意顿了下,又补充了句。
吴院判怔住,张着嘴巴,一时竟有些语塞。是了,他怎么就?忘了,这位长?公?主自幼便是出了名的勤学好问,于课业上更是严谨得近乎苛刻,曾经为着书中?一个古词的释义追着林相问了整整三日,直到?得了确切的回答才肯作罢。
照顾伤患于她而言,显然也是一门需要钻研的课业。
对上薛筠意求知?的目光,吴院判不敢再怠慢,肃然坐正了些,一字一句地细心叮嘱。
薛筠意一一记下。一刻钟后,吴院判怀揣着沉甸甸的一袋碎银作为他授课的谢礼,离开了青梧宫。
“墨楹,吩咐小厨房,明日单独做一份红豆粥送到?邬琅屋里。”薛筠意把写满了字的生宣递给她,“这个拿去给小厨房,让他们注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