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奕自打回京,便递了折子,说早些年为先帝打仗时落下的旧疾突然发作得厉害,如今只能卧床静养,不能下地。
如此一来?,朝中?可用的武将便所剩无几了。
有臣子谏言,陛下何不御驾亲征,亲自剿灭叛贼,薛璋听在耳中?,只觉心头愈发烦躁。
偏这时,门?外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似乎和守门的侍卫起了争执,吵嚷个不停,眼见薛璋的脸色愈发阴沉,李福忠赶忙推门出去,厉声呵斥道:“大胆,御书房门?口,谁敢闹事?”
侍卫叫苦不迭:“李总管,是这奴婢执意要见陛下,怎么赶都不肯走?。”
“李福忠,我要见陛下,我有话?要问陛下!”薛清芷被两个侍卫押着肩膀,眼睛却还紧紧盯着御书房的门?。
她只想问一问父皇,皇姐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如今宫里四?下都在议论,道长公主不日便要率龙虎军一路南下,直取皇城,京都怕是马上就要变天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她那双腿残废的皇姐,怎么可能真的到了寒州去,还敢起兵造反?
李福忠面露难色,犹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毕竟是昔日尊贵的二公主,他也不想拿出对待奴才们的手段来?待她。
倒是李嬷嬷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不由分说便给了薛清芷一耳光,恨恨骂道:“不懂规矩的贱婢,御书房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若是扰了圣驾,惹了陛下不快,整个浣衣局都要跟着你遭殃!还不快跟我回去!”
薛清芷被扇得头?晕眼花,险些没站稳,李嬷嬷躬身对李福忠赔着笑脸,“李总管,是我没管教好手底下的奴婢,我这就把芷奴带回去好生教导,还请您行个方便,莫对陛下说起此事。”
说罢,李嬷嬷便恶狠狠地钳住薛清芷的手腕,一路拽着她回到了浣衣局。
“嬷嬷,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只是想再见陛下一面……奴婢再也不敢偷偷跑出去了……嬷嬷别打了……”
狭小昏暗的偏屋里,薛清芷狼狈地趴在长凳上,眼泪早流了满脸,两个力?气极大的老婆子牢牢按住她的手臂,她根本挣扎不得,只能任由李嬷嬷手中?的鞭子一下下地抽在她娇嫩的臀瓣上。
在浣衣局待了这么些日子,为了能活下去,她不得不屈辱地遵从着这里的规矩,譬如要学会自称奴婢,譬如她不再拥有清芷这般美好的名字,而是成了浣衣局里最?低贱的芷奴,除了洗衣之?外,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她的分内之?事。
“贱婢,还想见陛下,难不成你是想告诉陛下,你在这儿?受了欺负,让陛下替你做主吗?”李嬷嬷冷笑。
薛清芷慌忙道:“奴婢不敢……”
起初她心里还存着一点希望,觉得父皇许是一时生气,过几日便会回心转意,把她接回凝华宫去的。那时她没少?顶撞李嬷嬷,为此也挨了不少?的罚。可等啊等,等到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父皇却仿佛全然忘了她这个人一般,一次都没来?瞧过她。
她心灰意冷,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教训和惩罚中?认清了现实
从今往后,再无尊贵的南疆二公主薛清芷,只有浣衣局里低贱的洗衣婢芷奴。
今日她的确是一时冲动,才趁着李嬷嬷不注意偷跑了出去。眼见着李嬷嬷下手越来?越重,薛清芷哭得愈发凄惨,这样的藤鞭,从前她曾无数次握在手中?,用力?地抽打在邬琅身上,所以她清楚地知道,她身上单薄的衣料很快就会变得破烂不堪,白皙娇嫩的肌肤上会浮现出可怖的鞭痕,再渗出殷红的血来?。
那时的邬琅,总是低垂着眉眼跪在床畔,露着一面血痕交错的脊背,轻轻地颤抖着,汗珠顺着他毫无血色的面颊淌下,他麻木地亲吻她手中?的鞭柄,哑声说着被她教过无数遍的话?。
“谢公主罚……贱奴往后一定?听话?……”
原来?是这种?滋味吗
血淋淋的伤口赤.裸着,冷风一吹,便是难以言喻的痛楚,每一寸骨头?都仿佛要断裂开来?,无声地哀鸣着,想要求饶,想要求得一丝怜悯和宽恕。
意识渐渐模糊,那张隐忍而顺从的清隽面庞却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忽然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她骤然清醒,李嬷嬷粗.暴地拽起她湿淋淋的头?发,口中?骂骂咧咧地说着难听话?,将她拖到池子边,催着她继续做活。
薛清芷不得不忍着臀上的疼痛,费力?地搓洗起衣裳来?,冬衣厚重,浸满了寒凉的水,沉甸甸的,再加之?她的手被薛筠意用藏月伤过,本就落了疾,做起这样的活计来?尤其费力?。
李嬷嬷翘着脚坐在一旁,一面惬意地磕着瓜子,一面和几个年纪大些的宫女说起了近日宫中?的传闻。
“你们听说了吗?长公主要回来?给皇后娘娘报仇哩!”
“此事还与皇后娘娘有关?”有人惊诧道。
“我也是听太医院的阿善说的。”老宫女比了个嘘的手势,“听说当?初是陛下给皇后娘娘下了药,才害得皇后娘娘惨死宫中?。啧,怪不得陛下一直瞒着皇后娘娘的死讯,不许咱们往外说呢。”
李嬷嬷闻言,不由一阵感叹,“看?来?这京都,真是要变天了。你们说,长公主此番能不能成事儿?啊?”
“谁知道呢?可长公主的腿不是残废了吗?即使有姜家相助,怕是也难吧。”
提及薛筠意的腿,几人不约而同地朝池子边的薛清芷瞟去一眼,话?里充满了鄙夷,“长公主若非遭奸人算计,又何至于此。人在做天在看?,做了恶事,早晚都是要遭报应的!”
薛清芷咬紧了唇,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她不后悔给薛筠意下毒,从来?都不后悔。且等着吧如今她虽然过得凄惨,但至少?还有条命在。但薛筠意此举可是谋逆,其罪当?诛!她的皇姐拖着一副残废的身子,还痴心妄想着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真是不自量力?。
薛清芷嗤了声。
她只需耐心地等着,早晚有一天,宫中?会传来?消息,她的皇姐因为犯下谋逆之?罪,被押入天牢处死。
到那时,父皇或许还能念起她昔日的一点好处来?,重新认回她这个女儿?。
*
才出了三牙关,寒州便纷纷扬扬地落了场大雪。
龙虎军一路南下,行至琅州,本以为免不了一场交战,却不想琅州新上任的李刺史率百姓于城门?口跪地迎接长公主,守城军列队相迎,神色恭肃。
姜琰和姜承虎对视一眼,着实有些吃惊。
李刺史双目含泪,声声恳切,道若非长公主肯为琅州尽心出力?,琅州的这些百姓,还不知要过多?少?年的苦日子,若指望着如今宫中?龙椅上那位,百姓们早都饿死街头?了。
薛筠意深深沉下一口气,缓步朝城门?走?去。
她手中?捧着姜皇后的牌位,上面的名姓,是姜琰亲手所刻。百姓们看?得真切,年轻的长公主满眼哀伤,瑟瑟寒风拂动她身上单薄的孝衣,刺目的雪白。
她语气从容平静,却足够令周围的百姓都听得清楚,皇帝是如何毒害发妻,又是如何将这消息瞒得一丝不漏,甚至不许她这个亲生女儿?为皇后服丧。以及皇帝这些年来?,种?种?昏庸之?举,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百姓们听得悲愤不已,甚至有不少?年轻力?壮的汉子,自愿加入龙虎军,想为薛筠意尽几分绵薄之?力?。
如此一路行过琅州,竟毫无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