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开口吩咐什么,邬琅已经熟练地将薛筠意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在轮椅上,没有磕碰到她分毫,然后又迅速蹲下身?去,细心地替她理平裙摆上的褶皱。

姜琰看在眼?里,心下很是满意,不错,倒是挺会照顾筠筠的。

他走在前头,穿过游廊,一路行至翠微院,远远便听见了老太太气愤的、颤抖的喊声。

“承虎,你说的可是真?的?我不信,我不信……这么多年,京都那?边一直没个消息,怎么好端端的,元若就没了呢?”

姜承虎跪在榻前,神色沉重。

姜琰攥了攥拳,快步走进?屋中,将挣扎着要坐起身的老太太按了回去,“祖母,您小心身?子。”

老太太颤巍巍地抬起眼?,目光越过孙子的肩膀,看见了他身后那坐在轮椅上的少女,顿时微微一怔。

“曾祖母,我是筠筠,您可还记得?”薛筠意替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

姜老太太怔怔望着?眼?前面容恬静的姑娘,她有着?一张和年轻时的姜元若格外相像的脸,一时间?,她还以为是孙女回来看她了,颤抖着?伸出手,一遍遍摩挲着?薛筠意的脸庞。

“元若,你回来了……还是以前的模样,一点儿都没变……”

姜琰早红了眼?睛,却不得不出声提醒:“祖母,她是筠筠,您忘了吗?”

“筠筠……”姜老太太喃喃重复了一遍,“元若的女儿……长公?主?……”

她虽然老了,但脑子还没糊涂,是了,这么些年过去,元若早就不再年轻了。

浑浊的眼?骤然清明起来,她不可思议地望着?薛筠意,颤声道:“筠筠,你、你怎么会来寒州?”

“祖母,此番是筠筠拼了性命赶来寒州,咱们才能知晓妹妹的事?……”姜琰咬着?牙,“那?狗皇帝将此事?瞒得一丝不漏,真?当咱们是傻子呢!不仅如此,这么些年,咱们给妹妹写的信,怕是都被他给扣下了,怪不得自从咱们到了寒州,就再没半点妹妹的消息了…… ”

姜老太太怔怔地听着?,不及姜琰说完,忽然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接着?便扶着?床榻咳嗽不止。

姜承虎急忙瞪了姜琰一眼?,示意他莫要再说了,丫鬟们手忙脚乱地递上帕子,不多时,那?雪白的绢帕便被鲜血浸透了。

姜老太太闭着?眼?躺在床榻上,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父子俩跪在榻前,大气都不敢出,薛筠意也吓得不轻。

“筠筠,你说,你一五一十地说来。”姜老太太虚弱地开口。

薛筠意斟酌着?说辞,尽量委婉地把她所知道的尽数告诉了姜老太太。好半晌,才听老太太颤巍巍吐出一口气,两行清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无声淌下,她捂着?心口,嘴唇哆嗦着?骂道:“该天杀的东西,若真?是他害死了元若,我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要他血债血偿……早知如此,当年我就不该答应淑妃,天知道她竟养出这么个混账的儿子!”

老太太胸口起伏,哭得喘不过气,“是我对不起元若,我对不起元若啊……”

她本以为凭着?姜家?的功劳,皇帝即使对元若并无情?意,也会好好待她,到底有淑妃临终前的嘱托在,哪曾想他竟不顾孝义,将元若磋磨至此。

当初皇帝忌惮姜家?权势,命姜家?远赴寒州,那?时她想,只要元若能好好的,姜家?受些委屈也无妨,她终日靠汤药吊着?一口气,无非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和孙女团圆,如今,竟是她这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先去……

老太太悲愤不已,哭着?哭着?,竟直接昏了过去。

姜承虎眼?皮直跳,忙不迭叫人去请大夫,也不知老太太这副身?子骨,还能不能撑得住。

邬琅见状,顾不得请示薛筠意的意思,快步走上前,先搭了把老太太的脉息,然后便从袖中取出银针,几番动作?下来,老太太终于悠悠转醒。

姜承虎和姜琰皆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姜承虎是头一次见邬琅,以为是随行陪侍薛筠意的医官,不由多问?了句:“母亲的身?子如何?”

“并无大碍。”邬琅顿了下,犹豫地看向薛筠意,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薛筠意温声道:“都是一家?人,有话直说就是。对了,舅舅你已经见过了,那?位是外祖父,还不快叫人。”

邬琅垂着?眼?,恭敬地唤了声:“外祖父。”

姜承虎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什么,姜琰倒是神色坦然,压低了声音好心提醒道:“那?是筠筠的人,爹既承了这一声外祖父,可就得准备见面礼了。”

姜老太太慢慢睁开眼?,方才哭了一通,倒是让她的心绪平静不少,她这时才注意到一直安静站在薛筠意身?旁的少年,真?真?是生得一副极好的样貌,与筠筠十分般配。

邬琅正替她取下穴位上的银针,见她转醒,便低声道:“您这病是年轻时候受累积下的,再加之常年忧思,所以一直不曾好转。您若信得过我,我给您开一道调理身?子的方子,您先用着?试试。”

“好,好。”

既是筠筠身?边的人,想来医术应当是信得过的。想起方才他朝着?姜承虎唤的那?一声外祖父,姜老太太眼?里不由多了几分慈爱。

“我这是老毛病了,不必费太多心思。倒是筠筠的腿,该仔细想想法子才行。”

元若已经没了,她断断不能让元若的女儿再受了委屈。

邬琅恭敬应了声是。

姜老太太仍旧仔细打量着?他,旁的不说,倒是个性子安稳的,想来在筠筠面前,应该还算乖巧懂事?,否则筠筠也不会将他带在身?边了。

于是姜老太太当即便褪下了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塞到了邬琅手里,“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串象牙珠是姜家?祖上传下来的,今日便送给你罢。筠筠这一路上怕是吃了不少的苦,往后,你可要好好照顾她,记住了吗?”

“这、这太贵重了。”

邬琅受宠若惊,下意识地想要推辞,姜老太太却板了脸,沉声道:“好生收着?。”

他只得把求救的眼?神投向了薛筠意,薛筠意只温声提醒:“叫人呀。”

邬琅只觉脸上热得厉害,终究还是在姜老太太慈爱的眼?神中,小声唤了句:“曾祖母。”

“哎。”姜老太太这才笑了,“好孩子。你和筠筠一路过来,也辛苦了,快回去歇着?吧。我还有些话,要和承虎还有琰儿商议。”

元若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只这么一个宝贝孙女,如今折在了薛璋手里,只要她还有口气在,便绝不会看着?薛璋稳坐龙椅,在京都逍遥快活。

“曾祖母,那?筠筠晚些时候再来看您。”薛筠意柔声道。

“好。”

离开翠微院,薛筠意便由着?邬琅推她回了客房歇息。她身?上着?实?乏累,一躺下来,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