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犹豫了下,林奕等?得不耐烦,又塞了一把?碎银。
伙计这才小声开口了:“是、是有?一位,说是京都云家的小姐,不过她可没坐什么轮椅,应当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林奕又使了些银子,才探得这位云小姐住在三楼,他嘱咐伙计不许对任何?人说起此事,然后便顺着木梯摸上了楼。
薛筠意正坐在窗边看书,冷不防瞧见门边闪过一道人影,墨楹立刻摸向了腰间的佩剑,薛筠意示意她不必紧张,凝神听了会儿动静,估摸着那人该走远了,才让墨楹去开门。
墨楹小心地将门推开一道缝,见地上搁着个鼓囊囊的布袋,她狐疑地弯腰捡起,又谨慎地朝四周看了看,可到处都黑漆漆的,哪里有?什么人。
“小姐,不知?道是谁,在咱们门口放了这个。”墨楹把?布袋递过去。
薛筠意打开来,见里头赫然是一堆沉甸甸的银锭,底下还压着一封信。展开看时,果然是林奕潦草的笔迹。
见她细眉轻蹙,一旁的邬琅不由跟着紧张起来,小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是林统领送来的消息。”薛筠意平静地拿过烛灯,借着火苗将信纸烧毁,“贺寒山等?了三日,不见我?回京,便在父皇面前请命,立誓定要将我?抓回京都。他走的,正是北上景州的那条路。”
说来也算是巧合,林奕本就不想抓薛筠意回去,所以?一路上自是磨磨蹭蹭,还特?意绕了远,从云州而行,不曾想,竟真在这里碰见了她。不过这也算是件好事,正好,能给她递些消息。
贺寒山带着贺家铁骑日夜兼程,这会儿应当已经到了景州地界,在四处寻她呢。
薛筠意想了想,冷静吩咐:“林统领明日便会离开此地。咱们再住两日,让林统领走在前头,若有?贺寒山的动静,也能及时知?会于我?。”
墨楹点点头,却仍旧有?些纳闷:“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明,林统领为何?要帮咱们?若是让陛下知?道,这可是抗命的死罪呀。”
薛筠意笑了笑,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信笺末尾,最后一行粗粗写就的大字。
待她事成,林奕想要的东西,她会给他的。
大黑是随他出生入死的战马,跟在薛清芷身边,只能做个解闷的玩物,白白浪费了一身本事,也就只有?皇帝如?此糊涂,竟能做出用将军战马换爱女?一笑这样的蠢事。它早就该回到主人身边了。
这夜,薛筠意睡得很安稳。
翌日晨起,果然见林奕带着一众部下早早出了城,她也就安心在这间福安客栈住下来,虽出不得屋,但有?邬琅陪着,倒也不觉无趣。
转眼?便是两日过去,昨夜黏糊糊地下了场雨,天?气?凉快不少,薛筠意便吩咐墨楹去拾掇包袱,打算明日启程。
正收拾着,忽然听见门外过道里传来一阵争执声。
“哎哟县令大人,我?们做的都是本分生意,怎么可能收留不该留的人呢?您一定是搞错了。那些卓丽商人,州府早早就下了严令,不许他们私自入城行商,我?们怎么敢明知?故犯呀。”是楼下伙计的声音。
那县令却根本不听他赔笑解释,自顾自道:“你?们违反州令,私自接纳卓丽商贩,按律,该罚白银三百两。”
伙计的脸唰地白了,“大人,这、这年前不是刚往县衙交了一百两孝敬您吗,这怎么……”
“你?们占着县里的地盘做生意,自然该交些银两。不然本官拿什么上交贡银给州府?”县令冷哼了声,“一码归一码。你?既交不出罚银,那就休怪本官搜你?的客栈。来人,从三楼最里头那间开始搜起,那些卓丽商人最爱卖珠宝首饰,丝织绢扇,若有?可疑之物,一律带回县衙。”
薛筠意听得直皱眉,这县令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无非是为了搜刮财物,身为地方官,竟然明目张胆地做这等?恶事。
可是,南疆各州每年的述职折子她都会让林相讲一遍给她听,却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啊。
出神的间隙,那县令已砰砰叩响了她的房门,“县衙例行搜查,老实开门。”
墨楹慌忙用眼?神询问她该怎么办,薛筠意挑了挑眉,示意她去开门。
她如?今的身份是京都云家小姐,可不是什么长公主,这里是平乐县,县令便是最大的官,她自然不能违抗什么。
郑县令原本黑着一张脸,见屋里坐着个天?仙似的美人,一旁还站着位俊美的公子,一时看得呆了,薛筠意咳嗽了几声,轻声道:“我?身子弱,不能下床与大人见礼,还望大人莫怪。”
她语气?温柔,说话又客气?,郑县令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他背着手走进?屋中,笑着说道:“无妨。听姑娘口音,不是云州人罢?那小姐不知?道云州的规矩,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在我?们这儿,是不许卓丽商人行商留宿,更不许当地百姓与他们有?交易往来的。”
薛筠意眸色深了深,她可从未听过云州有?这般规矩,怕是州府想从那些卓丽商人手里多?讹些贡银,卓丽人不肯,所以?才下了这等?禁令。
那厢郑县令正吩咐手下官兵去搜查薛筠意的几个包袱,见了里头白花花的银子,郑县令眼?睛都直了,却不能明目张胆地拿,好在另一个包袱里又搜出了几支成色不错的翡翠簪,小桌上还有?一支做工精细的海棠珠花步摇,郑县令面露喜色,掩唇咳嗽两声,转过身,对薛筠意正色道:“这些首饰本官需要带回县衙仔细调查,若是卓丽的东西,自当由官府没收。若不是,本官会亲自给姑娘送回来。”
话说得好听,可一屋子人都心知?肚明,到了手的好东西,又岂有?白白给人送回来之理。
郑县令手中捏着那支金步摇把?玩,爱不释手,眼?冒精光,这一看就是京都里才有?的好东西,能抵不少银子,看来今年给州府的年贡,又添了笔进?项。
邬琅死死盯着郑县令的手,那双手粗糙黝黑,厚厚的茧子摩挲过精致的珠花,莹润的白珠很快就蒙上了淡淡的灰色。
这支步摇他一直都贴身藏着,只因昨夜临时起意,缠着薛筠意用了一次,擦洗干净后,他便放在小桌上晾着,不曾想还没来得及收起,竟遇上这样没天?理的事。
他只恨不能冲过去一把?将步摇抢回来,薛筠意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少年紧紧抿着唇,长指用力攥紧,他眼?睁睁看着郑县令带走了那支簪子,房门关上,他再也忍不住,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好了,莫哭。”薛筠意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只得把?人抱进?怀里安抚着,“不是我?存心要挨欺负,只是以?咱们如?今的身份,还是尽量少与人起争执为好。不过一支步摇而已,就当是丢了罢。阿琅若是喜欢,以?后我?再送你?支新的,可好?”
“不一样的……”少年伏在她怀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一遍遍重复着,“不一样的。”
眼?泪濡湿了她的心口,少年眼?眶红红地从她怀里退出来,哑声道:“对不起,冒犯您了。”
薛筠意递了帕子给他擦脸,一整日,邬琅都没再说一句话,到了该歇下的时辰,也只是沉默地在薛筠意身旁躺下来,规矩地闭上眼?睛。
薛筠意无声叹了口气?,她的小狗,大约是把?那支步摇当作了很重要的信物。
她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让墨楹跑一趟县衙,把?步摇偷偷拿回来好了……
可此举风险太大,万一失手,会惹上不少麻烦。
薛筠意想着心事,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床榻上响起均匀的呼吸声,蜷缩在地上的少年慢慢睁开了眼?睛。他轻手轻脚地站起身,确认薛筠意睡着了,便小心替她掖了掖被子,披上衣裳出了门。
这是他头一次擅自离开薛筠意身边。
他要去县衙,把?那支步摇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