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邬琅点起床边的烛灯,然后便跪在一旁,替薛筠意按摩起腿部的穴位。

如?今这方子,是他悉心研究过金萝叶的药性之后,耗费数日心血才钻研得来的,按理,连着服用半月,知?觉便能彻底恢复,只是若想行走自如?,还是避不开针灸之法。

他虽在书中学过不少理论?,但却从未有?机会动手实践,为此,他特?地带了几套银针在身上,这几日一得了空,便在自个儿身上琢磨练习。

戌时末,墨楹敲响了房门。她扎扎实实睡了个好觉,这会儿精神得很,兴奋地问薛筠意,明日有?何?打算。

“不急。先在这里住上几日,听听外头的动静。”

墨楹有?些不解,却也没再多?问,反正万事有?殿下在,她心里一点儿都不慌。

薛筠意让伙计多?送了床被褥过来,铺在床边的地上,客房里的床铺自然与青梧宫里那张宽敞的大床没法比,两人同?睡实在拥挤,只得暂且委屈邬琅了。至于墨楹,则照旧回了隔壁歇息。

“主人,早些睡。”

少年跪在床畔,垂眸吻了下她搭在被子外的手,然后便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薛筠意不禁莞尔,侧过脸来,捧住少年纤细后颈,给了他一个绵长的深吻。

“阿琅也早些睡。”

一片漆黑中,少年的耳尖悄悄红了,他哑声应了声是,然后才轻手轻脚地在地上躺下来,蜷起身子浅眠。

翌日。

薛筠意是被街上的动静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坐起身,从窗子往外看去,便见一队身穿黑甲的士兵正骑着马慢腾腾地穿过街道,县里的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纷纷害怕地退至一旁,却又忍不住好奇,隔着老远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为首那人,大剌剌骑在一匹黑马上,“诸位不必慌张,我?等?是奉陛下之命来此处寻人的。不知?诸位近日可有?见过一位坐着轮椅的姑娘来过此地,若有?消息,烦请务必告知?于我?,陛下,重重有?赏。”

男人嗓门极高,几乎响彻整条长街。

这声音薛筠意再熟悉不过,正是她年幼时的骑射师父,御林军统领林奕。

她想的不错,皇帝果然派了林奕来抓她。

说起来,那日她能顺顺当当地出了京门,也算是守城军的过失。而京都东西两门,共六队守城军,皆归林奕管辖统领,皇帝此举,大约也是存了让林奕戴罪立功的心思。

墨楹匆匆叩响房门,一进?门便焦急地问道:“小姐,咱们该怎么办?这才几日功夫,林统领就追到这儿来了……”

薛筠意望着那队如?黑蛇般在人群中缓缓穿行的士兵,却忽然勾唇笑了笑。

“不必紧张。”

林奕喊了一路,这会儿不免有?些口渴,便点了几个年轻的士兵,让他们下了马,逮着人便问话,百姓们连连摇头说没见过有?这么个人,很快便缩着脑袋各自散了。

副将张平在一旁听着,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低声问道:“将军,您如?此大张声势,就不担心打草惊蛇吗?若长公主真藏在此处,这会儿听见动静,怕是早就跑了,咱们还怎么抓人?”

林奕剜他一眼?,张平立马垂下脑袋,不敢作声了。

“张平啊,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十几年了,怎么还是个榆木脑袋。”林奕乜着他,眼?神里不免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可知道长公主此番为何要逃跑?”

张平挠了挠脑袋,“陛下不是说,长公主意图拉拢姜家,拥兵造反么?”

“这话不错。”林奕低声,“可这些年咱们在宫里做事,你?不是不知?道陛下是个什么德行。皇后娘娘的事……”

顾着街上人多?耳杂,林奕到底没再说下去,只叹了声道:“长公主一向孝顺,若不是陛下忘恩寡义?,她又怎会如?此决绝。我?也算是她半个师父,她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若她真能做成这件事……”

林奕眼?底不觉流露出几分钦佩。

“我?林奕心服口服,甘愿奉她为新帝,为她马前卒。”

张平大惊失色,好在林奕声音极低,这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张平啊,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自陛下即位,做过多?少糊涂事?”林奕看着身下的黑马,重重叹了口气?,“大黑跟了我?多?少年,就为二公主一句话,陛下就把?大黑赏了她!我?早早没了妻儿,大黑于我?而言,便如?亲人一般,可陛下哪里会顾念这些?如?此种种,也怪不得林相寒心。待先帝身边那些个老臣都走了个干净,以?陛下那无所作为的性子,这朝堂定然要乱成一锅粥,到那时,你?我?又该如?何?自处?”

林奕拍拍张平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陛下要咱们做的事,未必就是对的,知?道吗?”

张平彻底呆怔住,他脑子笨,从来没想过这些,而林奕已经转过身,对身后的士兵们道:“兄弟们一路辛苦了,听说这平乐县的阳春面最是出名?,今儿我?请客,请兄弟们尝尝鲜,想要喝酒的,管够!”

“将军英明!”

众人欢呼一声,忙都下了马,跟着林奕往前头的面馆去了。

只留张平独自一人走在后头,还在琢磨着林奕方才那番话,好半晌,他才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林奕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要抓长公主回去!

眼?瞧着林奕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客栈对面的小面馆,薛筠意思忖片刻,吩咐墨楹:“拿些银钱,去那家面馆买三碗面回来。”

墨楹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小姐,您是、是要让奴婢帮您引开他们的视线,您好从后门逃跑吗?”

“胡说什么呢。”薛筠意伸手敲了敲她脑袋,“放心去吧。那些人里,就只有?林统领一人认得你?。他不会对你?动手的。”

墨楹将信将疑,却还是揣着银子去了。

林奕带的人太多?,面馆里坐不下,老板娘便在外头摆了几张桌子,又吩咐小二热情招待这几位官爷。

墨楹硬着头皮从一众粗犷汉子中间挤过,来到老板娘面前,强撑镇定地要了三碗面,她吸了吸鼻子,闻到后厨里炖肉的香味,舔了舔唇,又擅自做主添了三份浇头。

林奕不动声色地撂下了酒盏。不多?时,墨楹便提着个沉甸甸的食盒,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挤了过去。

他眼?瞧着墨楹进?了对面的福安客栈,略一思忖,便指着客栈的牌匾吩咐张平:“今晚咱们就在这儿歇脚,去跟掌柜的要几间房。”

“是。”张平忙抹了把?嘴,起身去办事。

吃饱喝足,林奕便带着众人进?了福安客栈,各自休整。他自个儿单独要了一间房,倒头便睡,快傍晚时,伙计送了热水来,林奕这才睁开眼?,快步走过去开了门。瞧着四周无人经过,他偷摸将一吊钱塞进?伙计手里,低声问道:“近日可有?从京都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