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再让她的小狗受到任何伤害了。
翌日,巳时三刻。
长公主的马车出了宫门,沿着?长街, 一路往邬宅行去?。
钱四?得了消息, 早早便在门口恭迎,身后还?跟着?一众面色惶恐的家仆。
不过?几日功夫, 这宅子里就变了天?,他们?眼睁睁看着?宫里的人将邬卓和邬寒钰拖出邬宅, 如同对?待两头牲畜般,两人哭嚎哀求了一路,整条街的百姓都瞧见了, 可谓是丢尽了脸面。好在罪不及家奴,他们?还?能留在这里继续做事,挣几文工钱,只是听说这邬宅被陛下赏给了旁人,而这位新主子,正是以前那个总是被邬寒钰当狗一样训斥打骂的二?公子。
车帘掀开,墨楹搭起木板,推着?薛筠意下了马车。
众人呼吸皆是一滞。
轮椅之?上的长公主,玉簪雪裙,如落入凡尘的仙子,令人不敢直视。清隽出尘的少年伴于长公主身后,周身透着?淡漠疏离,却又在长公主唤他时,于众人面前,毫不犹豫地屈膝半跪,顺从而驯服地仰视着?她,黑眸深处是浓到化不开的缱绻依恋。
“你来推本宫吧。”薛筠意道。
“是。”
几名小太监已经在邬宅的门槛上搭好了长板,邬琅推着?薛筠意进?去?,钱四?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一刻不停地奉承着?:“殿下喜欢喝什么茶?老?奴这就叫人去?准备,府里的园子昨儿才收拾过?,可漂亮了,公子可要?去?看看?对?了,老?奴还?特地给您准备了新的房间,往后您随时都可以回府来住。”
直至听见这话?,邬琅才终于朝钱四?看去?一眼,“我?不会回这里住。”
钱四?一噎,只得讪讪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是,公子如今是殿下身边的可心人,自然是要?陪在殿下身边的。”
一路再无闲话?,行至密园前,邬琅蹲下身来,对?薛筠意小声道:“主人,奴想进?去?摘些?药材,估摸着?得花上半个时辰,外头晒,您先去?那边书房里坐坐好不好?”
“好。你自去?忙。”
见她点头,少年才站起身,一步一回头地走远了。
“殿下,府上花园里景致正好,您要?不要?去?瞧瞧?听说殿下喜欢花草,那园子是老?奴亲手打理的,不知能不能入殿下的眼。”钱四?一心琢磨着?该如何讨好这位尊贵的长公主,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本宫对?园子没什么兴趣。”薛筠意顿了顿,“不过?,本宫倒是有一处想去?的地方。”
钱四?的眼睛立刻亮了,“您说,您说。”
“本宫想去?阿琅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劳烦钱管事带路吧。”
她想看一看,在她没有出现在他生?命里的那些?岁月,他住在怎样的地方,过?着?怎样的生?活,她想多了解她的阿琅一些?,虽然那些?回忆可能并?不幸福,并?不美好,但那依然是属于阿琅的一部分。
钱四?闻言,却有些?支支吾吾的,“您、您去?那地方作甚,那都是以前老?爷子和大公子做的好事,老?奴已经给二?公子另备了新房……”
薛筠意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钱四?额上沁出冷汗,只得老?老?实实地闭了嘴,在前头带路。
轮椅行过?小路,薛筠意打量着?四?周景致,不觉细眉轻蹙。钱四?硬着?头皮在一排给下人们?住的厢房前停了下来,指着?角落里最破旧的那间,含糊道:“那、那便是二?公子以前的住处。”
墨楹推着?她进?了屋,入眼的是蒙着?灰败蛛网的房梁,日光从砖瓦缺漏处落进?来,照在断了腿的矮凳上。
屋里没有桌子。没有床。只角落里铺着?一床单薄破烂的被子,几乎摸不见棉花,这便是邬琅睡觉的地方。窗子是坏的。常年积雨,窗框早就腐烂生?了虫,一只豁了口的茶碗搁在一旁,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器具。
空气?中飘散着?腐败的霉味,呛得薛筠意眼眶发酸。她攥紧扶手,视线扫过?屋子里的每一处角落,石地上有干涸的血迹,门口丢着?几根木棍,有的甚至断成了两截,胡乱扔在一旁。
钱四?见她眸色晦暗地盯着那片血迹瞧,只得小心上前解释,“是、是大公子……是邬寒钰,总是瞧着?二?公子不顺眼,每每在外头或是老?爷子那里受了气?,总要?到这儿来发泄一番。二公子那样的出身,老?爷子本就没把他当人看,便是打死了也不会管的。”
钱四的声音越来越小。
薛筠意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她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回到密园前的,邬琅捧着装满草药的布袋快步朝她走来,她伸出手,少年便温顺跪于她膝前,当着?钱四?的面,她牢牢将人抱进?怀里,抱了很久很久。
怀里的人有些?懵,却乖乖地让她抱着?,贪恋地享受着?这份温存。
好半晌,薛筠意才松开手,吸了吸鼻子,轻声问他:“一会儿想去?哪里逛逛?”
她从腰间解下钱袋递过?去?,“难得出宫一趟,多买些?你喜欢的东西。”
沉甸甸的钱袋落进?掌心,邬琅怔了怔,心想他并?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只想能这样一直陪在殿下身边,便知足了。
侍卫们?把一箱箱书册搬上马车,薛筠意命令他们?留在原地守着?,只带了两名侍卫随行,往长街上去?。
晌午将至,长街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摊贩们?推着?木车,高声吆喝叫卖着?。邬琅本不打算买什么,可薛筠意一直劝他去?挑些?喜欢的东西,他只得将轮椅交给墨楹,不大自然地走上前去?,打量起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
他的模样本就生?得惊艳,落入人群之?中,很快便引得不少姑娘频频张望。有胆子大些?的,主动上前来与他搭话?,害羞地问他是哪家的公子,改日可否一同去?茶楼里吃盏茶。
邬琅始终沉默着?,主人只是要?他买些?东西,并?没有允许他和其他姑娘说话?。他抿着?唇一声不吭,那些?姑娘自觉讨了个没趣儿,渐渐地,便也不再往他身边凑了。
小摊上什么都有,姑娘家的发簪耳坠,还?有男子用的折扇和腰封,做得精巧又细致,邬琅目光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一个苗夷妇人面前摆着?的银链上。
见他停下脚步,那妇人立刻热络地介绍起来:“公子可是看上了这腰链?您掂量掂量,都是用最好的银子做的,分量可足啦!我?们?苗夷的姑娘跳舞的时候都会在腰间戴一条这个。”
是姑娘家跳舞的时候才戴的东西吗……
邬琅不大自然地别开眼。
妇人眼珠子转了转,连忙找补道:“公子拿来送人也是好的,如今京都里的小姑娘都喜欢这种亮晶晶的首饰呢。”
邬琅沉默半晌,终究还?是从钱袋里取出银子递了过?去?。为了防止薛筠意问起,他又随意买了两根束发的绸带作为遮掩。
薛筠意见他只买了两根发带,不免有些?失望,远远望见前头有一家书铺,薛筠意便道:“去?那家书铺逛逛吧,挑几册书带回去?。”
阿琅平日里也是爱看书的,说不定能寻到些?宫里没有的旧医书,他应当会喜欢的。
邬琅望着?那铺子上高悬的“鸣安书铺”几个大字,犹如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发着?凉,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这个地方,那日他便是在这里遇见了薛清芷,从那之?后,他的噩梦便开始了。
到了书铺前,薛筠意才发觉邬琅没有跟上来,不由转过?身,诧异地朝他望过?去?,“怎么了?”
“没、没什么。”
他不想扫了薛筠意的兴致,只能咬牙压下心底的恐惧,僵硬地挪动脚步走过?去?,接替了墨楹的差事,推着?薛筠意进?了书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