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人都应该有点末日心态,在有限的余生里多爱自己,遵从自己的内心,多关照自己的情绪、感受和需求,只要不违法乱纪,不伤害别人,怎么舒服怎么来。”
说话间,门铃响了,钟晴起身开了门,从快递小哥手里接过一个泡沫箱。她用手工刀打开一看,是李时雨从大理寄来的草莓。
钟晴把草莓搬进厨房,再回来客厅时,忽然想起高中时的那件事:“我记得上高中的时候,有个客户送来了一箱白草莓,我奶奶让钟声全吃了。当时你和我妈也在,怎么就没想着给我留点呢。”
她的语气就像聊家常一般,并非是质问的口吻。她单纯是想从父亲那里知道一个答案,毕竟,这件小事已经让她记了十几年。
然而,钟鸣压根不记得这件事,听女儿这么一说,越发沮丧起来。
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说道:“钟声是你奶奶看着长大的,你奶奶跟他感情是深一些,这个我没办法说什么。但我和你妈绝对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那天的事我记不得了,可能是没听见吧。
你上高中那会儿,全家都配合你的学习日程,补身体的东西什么没给你吃?因为怕打扰你学习,一到周末就把你弟弟送到你爷爷奶奶家。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有两个孩子的家庭,很难在每一件小事上都公平,有时候给多了给少了一点,不是爸妈偏心,可能就是没注意到。父母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不可能一点错都不犯。但爸妈只是有时候做得不够好,并不是不爱你。”
父女俩相顾无言,过了好一会儿,钟鸣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这几天我其实也想了很多。可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人的确要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才能看明白一些事。
一直以来,我跟你的沟通确实太少了,没有了解你的想法,只是一味地从父母的角度为你好。你有事不愿意跟我说,我也能理解。以后,我不会再干预你的生活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只要别走上歪路,爸妈都支持你。
这次我要是真挺不过去了,往后你就多给你妈打电话,你离家这么远,她每天都挺牵挂你的。”
钟晴看父亲眼圈又红了,叹气说:“爸,你别胡思乱想了,囊肿真不是什么大问题。往后你就少抽烟,少喝酒,没事多出去锻炼锻炼,我天天给你微信步数点赞行吗?”
钟鸣抹了抹眼角,缓了一下情绪,说:“你有空发个信息打个电话就行,也不用天天想着家里。我听你妈说,你现在跟你姥姥村里一个青年在创业,还处上对象了?”
“嗯。”
“他人怎么样?”
钟晴说:“挺好的。”就差把命给她了。
钟鸣点了点头,又问:“钱够吗?创业前期开支大,我叫钟声给你打些钱吧?咱们也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但百八十万还是能支持你的。”
钟晴一口回绝:“不用了,现在公司资金流挺健康的,我不想靠家里。”
钟鸣没再说什么。前阵子,他也在网上看过一些帖子,女儿盘下的那片麦田成了网红打卡点,南陌村也跟着一起火了,看上去似乎一切向好,他也终于放心了一些。
父女俩默默看了会儿电视,钟晴起身说:“我给你洗点草莓吃吧,我们自己种的。”
草莓端上来,个头小小的,也不是大棚草莓那种鲜艳欲滴的红。钟鸣尝了一个,酸得眼睛都抽抽了,还是违心地说:“挺好吃的。”
钟晴忍俊不禁:老头儿牙口还挺好。
过了会儿,母亲买完菜回来了,看见桌上放着草莓,拿起一个吃了,酸得直倒牙:“好些年没吃过这么酸的草莓了。”
钟晴笑说:“我们本来就是种了做草莓酱的。”
这天过后,父亲情绪略好了些。隔周去看了专家号,果然没什么大碍,以后只要定期复查就行了。
知道父亲没事,钟晴也就放心地订了回大理的机票。
钟晴回大理那天是芒种,从机场出来,满城都是落花飞舞的蓝花楹,街道也变成了一片蓝紫色的花海。
回到家里,她也来不及歇息,放下行李就往地里走。过了南街,忽然听见坝子上传来一阵嘹亮的歌声:“五月农事紧又紧,男女老少忙田头;唱起调子栽下秧,到时好收成……”
钟晴知道,这是村里的金花和阿鹏哥在栽秧会上对歌。
栽秧会是大理白族的一项传统农耕文化活动,每年春耕时节举行。芒种正是水稻插秧的时节,村里会在这一天开秧门,举行祭祀仪式,祈求土地神、水神等神灵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栽秧会期间,除了插秧比赛,还会有对歌、打跳、霸王鞭、白族调等传统的白族歌舞表演。按照民间的说法,栽秧调子唱得越动听,水稻的长势就越好。
钟晴在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里来到田间道,远远看见李时雨他们正在田里插秧,于是也挽起裤腿下了田。
李时雨见她过来了,直起腰来问:“你怎么也在家不休息一下,坐那么久的飞机不累吗?”
不远处,高倩、李原野和李林希也抬手跟她打了个招呼。
钟晴朝他们挥挥手,拿手背帮李时雨擦了擦额头的汗,右手又绕到他背后给他捏腰:“我坐飞机有什么累的。不是请了些村民来帮忙吗?怎么你们都过来了。”
李时雨说:“今天是栽秧会,总得露个面,人多干起活来也快一些。”
钟晴又问:“饿不饿?我在南街上买了些吃的。”
“等下就吃中饭了,先不吃了。”
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又弯腰插起了秧。
钟晴回家那段时间,蒲实餐厅收购了他们的部分草莓,用来研发有机果酱。钟晴记挂着这事,问李时雨草莓酱反馈如何。
李时雨说,草莓酱很受顾客青睐,在线上店铺上架一小时就被抢购一空,所以餐厅决定包下他们当季所有的草莓。
钟晴喜滋滋地说:“太好了!我觉得可以再给他们推销一下咱们的走地鸡和走地鸭,还有吃有机蔬菜长大的有机大鹅。我感觉主理人还挺认同咱们的。”
李时雨顺着话头,又告诉了她一件事:“你知不知道,上个月去你家吃大锅饭的那对夫妻,就是蒲实餐厅的主理人蒲裕和邱实。”
钟晴惊讶地直起身来:“不是吧!难怪我之前就觉得他们眼熟。这两位老总还挺谨慎,还整个化名过来微服私访。怎么样?两位老总对我们的蔬菜品质还满意吧?”
“不只是满意。”李时雨微笑看着她:“他们上次过来,不仅仅是考察我们的蔬菜基地,也对大理这边的土壤、环境和南陌村的情况做了调研,因为他们正在考虑将有机餐厅的版图拓展到上海之外。”
钟晴屏息敛气地听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蒲总说,他在南陌村这帮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创新、进取又真诚的创业精神,他对我们做人做事的方式很认可。而且,将餐厅开在高品质食材的原产地,也更能体现绿色原生态的理念。
所以,他和邱总决定,将上海之外的第一家分店开在大理,采用生态农场餐厅的经营模式,并邀请我们参与经营和分红。”
钟晴张大了眼睛,惊喜地喊出了声,手舞足蹈地转了几圈之后,跟个兔子似的跳到了李时雨身上,沾了他一身一脸的泥。
李时雨抱着她转了一圈,将她放了下来。钟晴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激动得浑身发抖。片刻后,兴奋的热潮慢慢退下去,一阵眩晕感猝不及防地向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