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看得目不转睛,女孩对他们一笑,上来问李海西:“大哥您好,跟您打听一下,请问李海东老师家在哪里?”
李海西心想可能是电视台的人过来采访堂哥了,连忙从地上起身,详细地给女孩指了路。女孩礼貌地道了谢,带着摄像们去了巷子里。
李海西心里记挂着这事,上午一忙完就去了李海东家吃午饭。到了堂哥家才知道,原来那女孩是个专门宣传非遗的网红,名叫闻笙,今年才 25 岁,因为颇有手工天赋,视频极具审美,艺术表现力强,全网粉丝量已经超过千万。
上个月,闻笙在胡方圆的婚礼直播中,看见李海东在麦田边上教游客做甲马,立刻来了兴趣,跟团队做了一番调研后,很快确定了巍山甲马木雕的选题。为了拍摄这期视频,她和团队专门来到大理,向李海东拜师学艺。
因为闻笙先前学过木雕,本身又有艺术天分,只学了一天就雕得像模像样。李海东端详着她的作品,对这个新徒弟赞不绝口,一整天都没搭理孙子轩。
孙子轩憋着一股劲儿,对着木板一顿暴躁摩擦,又给自己雕了个奥特曼,扫了墨往纸上一印,看上去还是像个猴子。
他正郁闷着,师傅冷不丁在一旁来了句:“木雕看上去是手艺活儿,其实也考验人的修养和内力。心浮气躁雕不成,文化理解和审美不够也雕不成,以你的艺术感知力,天生就是该走这条路的。”
虽说是夸闻笙的话,但听在孙子轩耳朵里却觉得阴阳怪气,他心里不由得更加失落。
师父压根没发现他的情绪,仍旧满眼赞赏地研究闻笙的木雕。孙子轩闷闷不乐地起身走了,一连几天没露面。师父忙着带新徒弟,也没功夫理他。
不久之后,闻笙在个人账号发布了学习甲马木雕的视频,收获几百万点赞。巍山甲马头一次得到如此广泛的关注,南陌村的名声也越来越大。
随着暑期旅游季的到来,村里人头攒动,每天都很嘈杂。人声鼎沸中,孙子轩却安静得不大寻常。
在民宿里闷了几天后,他终于在师父家露面了。
李海东那阵子天天接受采访,完全顾不上其他的事,看见孙子轩来了才反应过来他消失了好几天:“这几天去哪里了?怎么也不见你人。”
孙子轩悻悻地说:“我看你心思都在新徒弟身上了,都没空管我,就没来打扰你。”
李海东哭笑不得,这混小子,跟他学了大半年甲马,也没见他上过心,现在看见他带别的徒弟居然还吃醋了。
他上去敲了下徒弟的脑袋,说:“人家是比你有天分,又是大网红,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宣传机会,我当然得花心思好好教她了。不过你小子也算聪明,要是肯沉下心来学习的话,再过个几年也能出师了。”
孙子轩垂头坐着,过了会儿,忽然说:“师父,我先不学了。”
李海东无奈说:“小屁孩气性还挺大。你不学甲马要干嘛去?又去跟你钟晴姐种地?”
孙子轩说:“不是,我想回北京了。”
李海东愣了一愣。
孙子轩搓着手指,闷声说:“最近我身边的每个人好像都很忙,我跟他们在一块儿都听不懂他们说话了。我不想永远都给人打下手,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像现在这样东一头西一头地混下去了。
我想回到学校好好念书,补一下自己在文化方面的不足,上一个好大学,将来像海西哥,钟晴姐,时雨哥,还有师父你一样,做一个对社会有力量、对生活有热情的人。”
李海东听得欣慰不已:“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本来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在学校里读书噶。不过出来一年也不算浪费时间,至少你找到了生活的动力和努力的方向嘛。”
说完,他心里忽有些不舍,摸了摸孙子轩的脑袋,又说:“希望等你成为了有力量的人之后,还能再见到你。”
孙子轩仍旧地低垂着脑袋,声音里带着鼻音:“师父,等我修炼好了内力,再回来跟你学甲马吧。”
李海东爽快答应:“行,我等着你。”
次日下午,一帮人去机场送别了孙子轩。临行前,孙子轩跟每个人都抱了一遍,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
众人心里也有些感慨,聊起那个闹腾又机灵的小孩哥,语气里满是惆怅。
走出机场大厅,钟晴的手机忽然响了。接起来,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阿晴,你有空回来一趟吗?你爸这阵子头疼,做了核磁共振,怀疑有囊肿。”
第0055章 讲好苍山洱海故事。
接到母亲电话的第二天,钟晴就飞回了青岛,托人挂了市医院最权威的专家号,打算下周带父亲过去复诊。
等着复查的日子里,父亲钟鸣每天都没什么精神,眉眼耷拉着,一脸丧气,看上去好像老了十几岁。
钟晴和母亲李虹都安慰他,说囊肿一般都没什么事。但钟鸣自己查了百度,觉得没几天活头了,于是公司也不去了,大事小事全都交给了儿子,整天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累了就上淘宝看看轮椅和骨灰盒。
人在病痛中的时候,心理总是最脆弱的,有时候老头看着新闻联播都能泪眼婆娑。
这天母亲出了门,家里只剩下父女俩。钟晴想跟父亲聊聊天解闷,他却只会嗯嗯啊啊,根本聊不起来。不跟他说话吧,他又会多想,动不动就跟她翻旧账。
“咱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闺女,打电话只给你妈打,微信步数也不给我点赞,过年都不跟我说句话。”说到一半又开始老泪纵横。
钟晴无奈极了:“我那不是为了少气你吗?你每回一打电话就逼我回厦门结婚,我被逼急了稍微呛两句,你就气得头疼胃疼心口疼浑身疼。我寻思着何苦给你找罪受,这才闪得远远的,让你眼不见为净。”
钟鸣心口又开始发闷:“父母唠叨你,都是因为担心你。工作得好好的,都快结婚了,突然跑去村里种地,哪个当父母的不担心?最起码,你先跟家里商量一下,可你自始至终跟家里说过一句吗?”
钟晴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干脆跟父亲坦白了:“爸,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去年体检查出了渐冻症。我是觉得自己没多少时间了,才想放下所有的人生负担,随心所欲地活一回。”
钟鸣听到这话,脑子都要炸了,嘴唇抖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幸而,女儿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没事。今年三月我去复查,发现渐冻症是误诊。”
钟鸣松了口气,飙高的血压又降了下来,心情一番大起大落,语气几乎是痛心的了:“你遇上这么大的事,当时怎么也不告诉我和你妈?”
钟晴略微沉默,想着话已经聊到这份上,索性把心里的想法全都跟父亲说了。
“我想走得体面点,不想等到生活不能自理了,躺在床上让人伺候,那么活着太没尊严了。而且一直以来,我跟家里的关系都不是很亲近。
毕竟,我是在外婆身边长大的。那几年,你也不怎么来看我。我就觉得你们心里可能只有钟声,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所以,有些话我也不愿意跟你们说。”
钟鸣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心口里好像封了水泥,堵得他一阵难受:“那几年咱家里有多困难你也知道,钟声天天住在医院里,为了赚点医药费,我把命都快搭进去了。
我和你妈都去看你,谁照顾你弟弟呢?爸妈也是迫不得已才把你送到你姥姥家,不是不管你了啊。”父亲说着,又带出些哽咽的鼻音。
钟晴淡然说道:“爸,我没在怪你们,这些事在我心里都过去了。现在想想,我应该感谢这段误诊的经历,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
过去十几年,我没为自己活过一天,我的整个人生都是为了得到你们的认可,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追求一些表面风光的东西,每天过得多难受只有自己知道。我不想那么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