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个孤寡老人和年幼的女孩在废墟里哭红了眼,一时间如坠深渊。
虽然段嬢嬢事后跟他说,这件事不是他的错,他还是觉得良心难安。他把攒了一个暑假的钱全都拿出来,央求嬢嬢收下了,但这点钱对于房屋重建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况且,沉重的良心债也不是金钱可以轻易弥补的。
这件事是他内心深处生出的藤蔓,盘根错节地包裹住他过往的大半人生。从此不管他为钟晴做再多的事,心底还是觉得欠她的。
至于钟晴的想法,他并不确定,因为在过去的十三年里,他们一次也没聊过这件事。
“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因为这件事对我心怀愧疚。”钟晴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缓缓说道:“你之所以对我那么好,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事吧。”
“我一直没有开诚布公地跟你聊过,是因为我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挺差劲的人,如果没有这点负罪感,你应该早就离开我了。那些年我很孤独,很无助,对未来也没什么信心,我需要有个人陪着我。
现在想想,我真的太自私了。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因为这件事恨过你,正是因为那场大火,我才回到了我爸妈身边。所以,李时雨,你不用再觉得愧疚了,你不欠我什么,也没有义务帮我。我根本配不上你的好。”
钟晴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李时雨说:“这里面有两万块钱,你拿着吧。”
说完怕李时雨不收,她又补充道:“我不是要给你还债,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帮你。我只是觉得,你帮我种了半年的地,我总得给你应得的报酬。
这半年,我们卖菜卖玉米也挣了些钱,倩姐他们我也给了。虽然钱不多,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下周就是展销会了,我手头事情很多,实在走不开。如果你觉得心情郁闷,出去散散心吧,可能离我远一点会让你平静一些。”
李时雨看着桌上的牛皮纸袋,心里难受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钟晴扫码结了账,拎着包起身,踌躇片刻,又回头说了句:“自杀固然一了百了,但对于关心你的人来说是种折磨。阿奶会痛苦,李海西他们也会痛苦。我也会痛苦。”
最后,她还是想用感情再绑架他一次,希望他能好好地活在世上。
李时雨回头望去,看见一小片夕阳落在她的头发上。日落前的天光,有种淡淡的哀伤。洱海的潮声嘈杂入耳,她像退潮般走了。
李时雨转头看向窗外,不一会儿就看见她的身影,像个墨点在灰白色的步行道上移动着,一点点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苍山在洱海的另一边静卧着,仿佛近在眼前,树的轮廓都被光影勾勒得十分真切。李时雨凝神片刻,想起了一句俗语:“望山跑死马。”
那晚他吻着她,以为重又拥有了她。但那不过是青春年代的倒影,手指晃一晃便烟消云散。她仍站在岁月的彼岸,与他隔着遥远的时间的天堑。
这个傍晚,她用前所未有的坦诚,想要让他放下所有的人生负担继续前行,但他却并没有觉得如释重负。
一直以来,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道歉和解释,也不是一个体面的分手。
他不过是希望,她能像离开他的时候一样,坚定地选择他一次。
第0037章 城里人这么劲爆吗?
元旦前夕,李海西家有个亲戚要做寿,上门请李时雨帮忙写副对联。
李时雨年纪小的时候学过一阵子书法,写的字虽然称不上艺术,不懂行的人看了还是觉得写得好。没去昆明之前,村里经常有人上门找他写对联。
李海西把自带的对联纸在书桌上铺好,翻了翻手里的对联大全,放在李时雨面前,说:“松云鹤贺延年寿,日月星开万寿疆。我看这幅对联就挺好,要不就它吧。”
李时雨漫不经心地答应着,心里一团乱麻,手里拿着毛笔,一个字也写不下去。笔尖的墨汁滴下来,在红纸上晕出一小块墨点。
李海西见他压根不看对联,只顾盯着手机屏幕看,不由皱起眉头。
这几天李时雨就跟中邪了似的,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也不去地里了,也不过问展销会的事,一看就是在躲钟晴。问他跟钟晴怎么了他也不说,天天闷在家里对着手机发呆。
自从李时雨跟钟晴在洱海边吃完那顿饭,钟晴再没有给他发过信息。情绪像颗种子埋在土里,第一天了无痕迹;第二天冒出了尖细的芽,毛毛躁躁的扎得他心烦。到了第三天,枝条忽然疯长,直叫他百爪挠心般难受。
这半年,他早就习惯了跟一帮人在地里劳作的生活,早上睁开眼,耳朵就没清净过。他嘴上嫌那帮人吵,如今真的安静下来了,他心里反倒觉得不安,只恨不得立刻去地里收两亩菜。然而要是在地里遇见钟晴,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几天,他就一直待在家里纠结内耗,竟然比先前更烦了。本来他已经定了明早去昆明的机票,决心像她说的那样,去一个没有她的地方散散心。然而越到离别的时间,他心里就越焦虑。
李海西看出了他的心思,捡起他的手机瞧了瞧,语带嘲讽地说:“好几千块的手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按说她也该发消息过来了呀。”
李时雨瞪了友人一眼,夺回自己的手机,提笔往对联纸上写了几个字,不出所料地写废了。
正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微信提示音传入他耳中。他急忙丢下毛笔,捡起手机查看。
是孙子轩发在种地群的照片,虽然很快被撤回,但李时雨还是看见了。
他不由得牙关一紧,脸颊的肌肉也绷了起来。毛笔横在对联纸上,留下一片乌黑的墨迹。
钟晴中午在家吃完饭,照例出门喂猫喂狗。结果喊了几声只有咪咪过来,狗子一直不见踪影。
钟晴担心有人来村里偷狗,跟高倩出去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两人走到村西头,刚好遇见了吴青桐。钟晴向她问了问,这才知道狗子被赵煦阳抱走了,正在后院里晒太阳呢。
钟晴来到后院,只见赵煦阳正悠闲地躺在院子正中的躺椅上享受着日光浴,鼻梁上戴了副太阳镜,身上穿得十分清凉,狗子趴在他脚边,也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钟晴气冲冲上前:“把狗子还我,你个偷狗贼!”
赵煦阳弯腰从地上捞起狗子,抱在怀里笑眯眯地说:“哎呀阿晴,这是你的狗勾呀,我看它天天在村里闲逛,还以为有人弃养了,正想收养它呢。”
钟晴恼火说:“我天天喂狗子吃饭,你看不见啊?”
赵煦阳揉着狗子的脑袋,慢条斯理地说:“但你也没说要收养它呀?狗勾散养不好的,不如咱们一起养它吧?”
说完也不等钟晴同意,就从身后掏出一个项圈,套在了狗子脖子上。
“狗子也这名字也太难听了,咱们叫它 Sunny 怎么样?正好咱俩名字里都有太阳Sunny,喜不喜欢爹地帮你取的新名字呀?”
钟晴烦得要命,大步上前想要把狗子抢过来,结果到了跟前一不小心绊了一跤。狗子见势不妙,纵身一跃闪到了一旁。
钟晴迎面摔倒在赵煦阳身上,膝盖结结实实撞在他腿间,牙齿磕在他的额头上,八千块的全瓷牙差点当场报销。
赵煦阳一瞬间感觉自己要断子绝孙,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脑门上还印着两个醒目的牙印。
钟晴一时也疼得动不了,趴在他身上缓了许久。
走廊里,赶来吃瓜的吴青桐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城里人这么劲爆吗?大庭广众之下这就亲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