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晴略微清理了一下祭祀台,把车上的东西依次卸下来,先是把水果、点心和鲜花摆在了台上,又在坟前烧起了纸。

借着火势,她把甲马一张张丢了进去,米面粮油、豪车豪宅不能少,门神、灶神、财神保佑门庭兴旺,她还特地给外婆烧了两张写着身体健康的版画。

外婆是生病走的,临终前受了些罪,身上疼得整宿睡不着。走的那两天精神倒是好了些,能下地了,在儿女的搀扶下走了两圈。晚饭吃得饱饱的,久违地睡了个安稳觉,没有在病痛里继续挣扎。那天半夜,外婆就安详地去世了。

遗嘱里,外婆将老宅留给了孙子和外孙女,还有十几万的遗产,让两个儿女平分。十几万,也不知道这个在村子里待了一辈子的老人是怎么攒下来的。

钟晴往火堆里丢着金元宝,喃喃自语说:“外婆,你在那边别再舍不得花钱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尽管买,钱花完了我再给你烧过去。有空的时候你找人修一个跟这边一样的宅子,门口种些花,这样我过去的时候能找着你。”

微风卷起些灰烬,在她脚边转了两圈。钟晴拿铁锹把灰埋进土里,又跪在坟前给外婆磕了三个头。

上完坟已经快到中午,钟晴回到路边,坐上了三轮车,正要掉头时,迎面有辆小巴车停在了路边。五六个老人从车上下来,兴致勃勃地对着苍山拍起了照。

其中有个头发银灰身板挺直的老太太,跟钟晴对视了一眼,又戴上老花镜仔细瞅了瞅,慈眉善目的脸上立时绽出一朵花,边跟她招手边朝她走了过来。

钟晴愣了一愣,直到老人走近了,她才认出来,这位老太太居然是李时雨的阿奶。

“阿晴,真是你!”阿奶上来拉着钟晴的手,笑得合不拢嘴:“还跟以前一个样噶。”

钟晴问了声阿奶,惊讶问:“阿奶,您怎么来大理了?”

阿奶回头看了看,还是如实说,养老院里几个关系好的老人商量着自驾游去香格里拉,走到大理本想开车转一转就走,既然被钟晴撞见了,那就在村里住一晚再走吧。

阿奶得知钟晴是来给外婆上坟的,也去老友的坟前拜了拜。

钟晴趁机给李时雨打了个电话,李时雨又联系了养老院,双方一通气,这才知道几个老人都是找了各种借口私自出来旅游的。

老人们都七十多岁了,自驾游风险太高,院方当即通知了老人们的儿女,其中四个老人当天就被送回了养老院。剩下一个姓胡的大爷和李时雨的阿奶,怎么都不肯回去。胡大爷暂时在海桐客栈住了下来,阿奶则被李时雨接回了家里。

下午,钟晴去了趟李时雨家,给阿奶送了些新摘的蔬菜和冷冻的野生菌。

“阿奶,夏天的时候,我们去苍山上采了些菌子,还剩这一包没吃完,今晚咱们煮个野生菌火锅吃吧。”钟晴放下背篓,给阿奶看了看:“还有这些是我们自己种的菜。”

阿奶捡起一根蒿子秆掐了掐,喜滋滋地说:“你们这菜种得可真好,一看就好吃。”

钟晴语气里满是自豪:“我们种的是有机蔬菜,没打过药的,肥料用的也是生物肥。”

阿奶朝她比了个大拇指:“之前听时雨说你来大理种地了,我还以为你就是种着玩,没想到种得有模有样的,现在像你这样愿意沉下心来种地的年轻人少有了。”

钟晴一脸得意:“那是,等您下回来,我就成种植大户了。”

两人聊着天进了正屋,李时雨把背篓里的蔬菜倒出来冲洗了两遍,又把野生菌倒进水池里挑拣了一番,拿软毛刷仔细地刷了起来。

钟晴跟阿奶在客厅沙发上坐下,钟晴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递给阿奶一杯,问:“阿奶,您在养老院里住着还习惯吧?”

“习惯!”阿奶朗声说:“你们别觉得养老院无聊,我们院里有好多兴趣班呢,我报了三个,一个唱歌的,一个画画的,还有一个演讲的,每天把我忙的咧。”

钟晴笑说:“现在的老年生活这么丰富多彩吗?搞得李时雨倒像个空巢青年了。”

阿奶也笑:“所以我经常跟他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要往前看,往上走,不要原地踏步,封闭自己,要多看看世界,多交朋友,多尝试新鲜事物。

你看我都快八十的人了,我还是天天学习。上个月,我跟几个爱画画的同学还在抖音直播,卖我们自己画的画,一晚上能卖一千多块钱呢。”

钟晴眼睛不由张大:“真的假的?”

阿奶骄傲点头:“我抖音上有两千多个粉丝呢,不少小年轻都愿意听我老太婆讲话噶。”

钟晴拍了拍手,朝院子里看了一眼:“阿奶你厉害死了,李时雨抖音粉丝不到二十个。”

李时雨在院子里听见了,回头说:“阿奶,你少上点网吧,眼镜度数是不是又加深了?我哪天上网都看见你在线,你是不是有网瘾了?”

阿奶嘴唇瘪了瘪,说:“你看我这孝顺孙子,我上这么一会儿网,他就要送我去戒网了。”

钟晴笑着说:“别理他,他就是嫉妒您粉丝比他多。”

李时雨哼了一声,端着青菜和菌子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油烟机的声音。阿奶端起杯子喝了会儿茶,忽然问:“阿晴,你跟我说句实话,时雨他最近还好噶?”

钟晴微微一怔,旋即意识到,阿奶跟李时雨相依为命十几年,即便李时雨不说,阿奶一定也能猜到他的人生发生了一些变故。

她连忙握住阿奶的手,宽慰道:“阿奶,您放心,我和李海西他们天天陪着他呢,他没事的。”

阿奶点了点,叹气说:“时雨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为了不让我担心,再难的事也从不跟我讲。

我六十岁死了儿子,外人看着都说我一个老太婆拉扯孙子不容易,其实时雨根本没让我费什么心,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他在扛。要不是有他陪着我,早些年我可能就挺不过去了。

年初他还在昆明的时候,虽然每天装得没事人一样,但看他眼睛里一点光都没了,我就猜到他可能遇上事了。

我心里担心得不得了,又不能直接问他,怕再给他添负担。现在他回来大理也好,身边有你们这些朋友,他不至于想不开。跟你种地这小半年,我看着他精神比年初好多了。阿晴,谢谢你。”

阿奶牵着钟晴的手,重重一握。

钟晴连忙说:“阿奶,您别这么说,其实他在地里也帮了我很多。”

阿奶眼皮一抬,试探问:“那你跟时雨……你俩现在有没有谈对象?”

钟晴拍了拍阿奶的手,嗔怪说:“阿奶,您也是个千粉大主播,咱们这些事业女强人,哪有心思谈对象呢。”

阿奶笑得眼角波纹浮动:“那是那是,咱们女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噶。”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钟晴问起了阿奶去香格里拉的事:“阿奶,您怎么突然想出来旅游啊?”

阿奶是个性子坦率的人,也没跟她隐瞒。原来,今天在海桐客栈住下来的那个胡大爷,有个女儿十年没见面了。

胡大爷脾气倔,女儿胡方圆性子也随他。当年胡方圆结婚早,过了几年觉得跟老公过不下去,就离婚去考大学。拼了两年好不容易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毕业后去了一家大公司工作。

结果,工作了没两年,胡方圆又要辞职做自媒体。老胡不想让女儿一直这么飘着,就威胁她说要断绝父女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