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还买得起耐克？他家不是挺穷吗？听说家里就剩他奶奶了。”

吴月压低了声音，说：“对，他奶奶在老家捡垃圾呢，他那双耐克鞋就是他奶奶捡来的。你们没发现，那双鞋旧得要命，而且鞋带货不对版吗？”

教室里一阵苍蝇般的嗡鸣。李时雨没再听下去，把手里的工具丢在教室门口，转身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长窗外，暴雨将至，乌云遮蔽万物，月亮消失了，全世界的光都消失了。

当天的晚自习上，月考成绩出来了，他考得比上次还差。班主任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说他性格懦弱，不思进取，只会让侮辱他的人更加看不起他。

李时雨一句话也没说，晚自习下课后，回到宿舍收拾了行李，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坐上了回大理的车。

到了村里，邻居说阿奶去了古城摆摊了，下午才回来。

李时雨看见窗边的椅子上躺着一只蓝色的小兔子，知道阿奶去是卖手作的小玩意儿了。零钱包，钥匙扣，小玩偶，扎染布材质，都是阿奶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做工不算精美，卖得也不贵，一天下来卖不了几十块钱。

李时雨把兔子抱在手里，在院子里坐了会儿，觉得口干舌燥。他想去主屋里倒杯水，一起身却天旋地转，短短的几步路都走得异常艰难。

忽然间，他人生中每一场痛苦的过往，都好像变成了一只只沉重的秤砣，拴在他的双腿上，让他肩背佝偻，呼吸困难，一步也走不下去了。人生毫无希望。

鬼使神差地，他去仓库找了麻绳，梦游一般地去了村子附近的树林里。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即将终结在那条麻绳上，直到那个少女的声音从树下传进了他耳中。

女孩清亮好奇的眼神让他清醒了过来，他不禁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他只想着自己解脱，一了百了，竟完全没有考虑过阿奶，他要是死了，让阿奶怎么活。

事后，他还是鼓起勇气跟阿奶商量了一下，谎称在省重点跟不上他们的教学进度，想要转学回大理。

阿奶虽然觉得惋惜，也没多说什么。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要不是在昆明的学校待不下去，他绝不会想回来。

就这样，李时雨从省重点转到了镇上的高中，虽然师资差了点，但至少每天能见到阿奶，生活也没那么沉重了。

也是从这时起，那个有着羔羊般清澈眼眸的女孩，一路跳跃着闯进了他的生活里。

第0013章 青春是潮湿的夏天

镇上的高中周日不上课，李时雨吃了早饭就抄起扫把清扫院子。阿奶叫他回屋去看书，他嘴上答应着，手上还是没停，一直打扫好院子才回了屋里写作业。

十点多钟，院子里传来一阵寒暄。李时雨透过窗子往外一看，原来是钟晴和外婆来了。外婆手里拎了个塑料袋，递到阿奶眼前瞧了瞧，是新做的饵块。

阿奶接过来，回头往房梁上一指：“我晒的火腿能吃了，给你切一块，带回家去煲汤。”

钟晴的外婆姓段，跟李时雨的阿奶是旧相识，时不时就来他家串门，彼此送些家常菜和蔬果什么的。

段嬢嬢家的条件其实也不好，但嬢嬢吃苦耐劳，又喜欢收拾，家里总是干干净净，简朴的日子也能过得体面，再加上嬢嬢针线活儿和厨艺好，在村子里一直很受尊敬。

阿奶在天井里捡了两个板凳，拉着段嬢嬢坐下聊天。李时雨出来问了声“嬢嬢”，回头瞧了眼钟晴，见她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一本漫画书看得入迷，压根没往他这边看。

阿奶跟段嬢嬢聊了几句，进屋拿出来一件李时雨穿旧的 T 恤，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摸，既舍不得扔，又不知道留着它做什么。

段嬢嬢接过衣服，左右一比划，向阿奶要了几团棉花，没一会儿功夫就缝成了一个抱枕。

阿奶拿在手上掂了掂，喜滋滋地说：“还是你手巧。”

恰好钟晴也看完了漫画书，从门槛上起来伸了个懒腰，进了院子。

以前钟晴不爱跟外婆一起来李时雨家，上次撞见他轻生之后，倒是每次都会跟着一起来。见了面也不打招呼，但一有什么事就像使唤小跟班一样喊他。

这会儿小丫头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一抬头看见柿子树上挂着一串串红彤彤的果子，立马抬手往树上一指，说：“李时雨，给我摘柿子吃。”

外婆听见了，回头嗔怪道：“没大没小的，直接喊大名像什么话，按辈分论起来，你得叫他舅。”

钟晴才不管辈分什么的，她又不是这里的人，于是照旧一口一个李时雨。

李时雨没说什么，闷声搬来了梯子，架在柿子树上，攀着树枝给她摘了半篮柿子。

这段时间，她一次也没跟他提起过上次的事，但两人却因为这事滋生出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她会替他保守秘密，作为回报，他要无条件听她差遣。否则，说不定哪天她一嘴快就把那件事告诉他阿奶了。

李时雨毫不怀疑，她绝对做得出这种事来。这女孩只是看上去像个可爱的糯米团子，其实肚子里全是黑心眼。

他总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她在乎的人，只要惹她不高兴了，想怼谁就怼谁，没有半点长幼尊卑的礼节负担。

村里的孩子过年的时候都会穿新衣服，这年李天宝做外套剩下的料子多，段嬢嬢不想浪费，也给钟晴做了一身。

料子是耐脏的青灰色，不是小女孩会喜欢的颜色，钟晴穿在身上闷闷不乐，偏偏有个爱逗乐的阿爷取笑她：“阿晴过年怎么穿得这么老气？跟个小老太太似的。”

钟晴气呼呼地瞪着他，脆声说：“我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谁像你，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一帮小孩子听见了，嘻嘻哈哈地跟着她一起喊老黄瓜。钟晴心里爽快了，阿爷气得脸绿了。

小姑娘一向牙尖嘴利，快人快语，从不让负面情绪待在心里，聊起自己的梦想也是大大方方的。

过了年没多久就是她 14 岁的生日。段嬢嬢想起前阵子外孙女因为新衣服的事闹情绪，特地去镇上给她买了个生日蛋糕，晚上把李时雨和阿奶，还有钟晴舅舅一家都请到家里给她过生日。

钟晴被一帮人围着唱生日歌，开心得小脸红扑扑的，兴冲冲吹了蜡烛，大声许愿说：“我长大以后要去大城市发展，当大老板，赚很多钱，嫁入豪门当少奶奶。”

李天宝嗤笑说：“你又矮又瘦，跟个小陀螺似的，人家豪门不要你这样的。”

钟晴白了他一眼，小虎牙露出来，好像要咬人：“不要我难道要你吗？你个大黑馒头！我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女。”

李天宝被她骂得不做声了。

钟晴开开心心地吃起了蛋糕，还给李时雨切了一大块。

李时雨端着盘子吃得干干净净。他其实很喜欢吃甜食，但因为不想浪费钱，所以从来不让阿奶买。

段嬢嬢可能是看出来了，最后剩下的蛋糕又切了一半叫他带回了家。

钟晴的生日过后没几天就开学了。她和李时雨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只不过她在初中部，李时雨在高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