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熟悉了起来,偶尔也会聊一些学习之外的事情。女孩慷慨地将他带进了自己的社交圈,也会约他一起去食堂吃饭。慢慢地,他也能在餐桌的话题中插上一两句话了。
有时,她在自习课上突然丢给他一张纸条,马尾辫在他眼前划过一条俏皮的弧线,清新的气息扫过他的脸庞,他心中仿佛也被清风吹拂,悄无声息地泛起一圈涟漪。
女孩就像她的名字,在他黯淡孤寂的人生中洒下一片淡淡的光芒。但他深知两人之间的差距,因而他从未奢望情感上的回响,只是小心地将白月光深埋心底。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冷冰冰的耳光,让他意识到,就连这点心思他也是不该有的。
那天,他因为感冒没去上体育课,一个人待在教室里做题。同学们上完课之后回到班里,体育委员刘岩忽然大声嚷嚷:“我手机呢?我去上体育课之前明明放进课桌里了,怎么不见了?谁拿了我手机,给我站出来!”
刘岩嗓门很大,教室里所有的人都听见了。上节体育课只有李时雨一个人没去上,答案似乎不言而喻,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了李时雨。
刘岩在众人注目下走向李时雨,盛气凌人地看着他:“起来,看看你课桌。”
李时雨握紧拳头,眼神冷冰冰的。他知道,强硬对抗的态度在这时并不能证明他的清白,只会适得其反,于是他忍了忍,起身让到了一旁。
刘岩蹲在地上,将他的课桌抽屉扫荡般翻了一遍,最终一无所获。
李时雨刚要坐下,刘岩又生硬地说了句:“还有书包。”
李时雨看了眼自己的书包,心里咯噔一声,眼中的慌乱还未散去,挂在课桌一侧的书包就被刘岩抓在了手里。
他急忙上去抢夺,刘岩闪身一躲,拉开书包拉链,抓着书包一个翻转,手上一抖,书包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围观的同学凑近看了看,地上并没有手机,却有一本写着吴月名字的笔记本。
刘岩饶有兴致地捡起本子,随手翻了翻,似笑非笑道:“你为什么偷吴月的笔记本?”
李时雨僵直站着,耳根发烫。
班里大部分同学经济条件都很好,笔记本有时写一半就扔掉。李时雨看着可惜,做值日的时候会偷偷捡回来,撕掉封面当演算草稿纸用,正面写完写反面,几个月下来也省下了不少钱。
不巧的是,今天早上他正好捡了吴月扔掉的笔记本,还没来得及撕下封面,就被刘岩抓了个正着。
审视的目光探照灯一般烘烤着他,有一瞬间,他甚至想默认自己在道德上的瑕疵,也好过让卑微的自尊在众目睽睽下灼烧。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吴月忽然开了口:“这本子好像是我扔掉的,不是他偷的。”
李时雨知道她只是好心替他解围,刘岩却带着周围的人再次起哄起来:“你拿人家扔掉的本子干嘛?你不会对吴月有意思吧?”
“我早就看出你小子对班花动机不纯了。”
“说,你还拿过人家什么东西?”
李时雨太阳穴发胀,脑子里嗡嗡地响,心口一阵阵崩裂般的疼,是他七零八落的自尊心。
他下意识看向吴月,女孩已经在阴阳怪气的起哄声中红了眼。
他双腿发软,好像踩进了一团烂泥,之后的每一天都在泥潭里一点点沉陷。
班里开始谣言四起,有说他小偷小摸的,有说他心理变态收藏女生私人物品的。吴月再也没跟他说过话,很快找老师调了座位。
他重新陷入形单影只的境地,噩梦却并没有因此结束。很快地,前些年他母亲跟人私奔,父亲酗酒淹死的事也被挖了出来。有阵子,似乎年级里每个人都在议论他,他所到之处,都变成了一个无处遁形的围猎场。
有些看热闹的同学偷偷告诉了他一些真相,刘岩其实一直在追求吴月。
李时雨恍然大悟,原来那场体育课后的审判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警告他,月亮在天上,他在泥土里,像他这种人,就连仰望月亮都是没有资格的。
有时,当他被愤怒和耻辱主宰,甚至想用拳头堵住那些人的嘴。但他冷静下来又意识到,那只会让他被更加猛烈的精神暴力淹没。
他开始因为这事焦虑,失眠,精神紧张,甚至出现了抑郁症的躯体化症状,成绩也明显下滑。
班主任不明所以,找了他面谈,问起他成绩下降的原因。李时雨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将自己被霸凌的事说了出来。
班主任倒是很重视这事,专门在班里开了一次会,声色俱厉地批评了班里的霸凌现象,痛斥他们欺负贫困生的行为令人不齿。
李时雨默默听着,并没有因为班主任的话好受半点,反而对他口中不断重复的贫困生字眼煎熬不已。
贫困和不幸本就是那些人攻击他的靶子,贫困生的标签跟那些赤裸裸的羞辱其实是同一场语言暴力的表与里。
没过多久,班主任又热心地帮他申请贫困生补助,还让他在全校师生面前做一场演讲,勇敢地坦诚自己的成长经历。
李时雨拒绝了。
或许那些内核强大的人,在被质疑,侮辱,面对狂风暴雨的恶意时,仍有直面反击的魄力。但十六岁的他,孤立无援,悲观厌世,他并没有那样的勇气。
班会过后,关于他的议论短暂地消失了一阵子,他的抑郁情绪却并没有任何缓解。
有时,他的心口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会下意识朝吴月的位置看去。然而,她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他也再没有出现在她的只言片语中。
只有一次,他做完值日回教室放工具,走到后门时,一个女同学的声音传了出来。
“月月,你跟刘岩交往了?”
李时雨在门外站住了。
“李时雨知道该伤心了。”女同学又打趣了一句,教室里一阵刺耳的笑声。
李时雨心口里好像生出个漩涡,所有的情绪都被卷了进去,盘踞在喉咙里翻涌着,让他一阵阵地犯恶心。
“你们能不能不要老是把他和我扯在一起。”是吴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愠怒。
“你以前不是跟他关系很好吗?”又有一个同学说了一句。
“我那是看他学习好,想让他带带我。谁知道看走了眼,没来由地膈应我,不是一个圈子的人真的不能走太近。”吴月忿忿说道。
几个同学借着话头七嘴八舌地嚼起了舌根。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来”吴月忽又开口说:“刚开学的时候,他穿过一双耐克鞋,你们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