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抓着手机往前院跑,正好撞上吴青桐,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妈妈!”

电话那边登时沉默下来。

钟晴恰好也拎着外卖从前院过来了,小溪把手机往前一递:“有人给你打电话。”

钟晴不明所以地接过手机,看了眼屏幕,原来是前男友赵煦阳打来的微信语音。

两人分手之后,赵煦阳一气之下删除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但时不时还是会把她加回来发一下疯。钟晴懒得理会,从没回复过他的信息。今天他突然打语音过来,估计又抽风了。

她关掉免提,对着话筒说了声:“喂,有屁快放。”

赵煦阳在电话那头气得咬牙切齿:“钟晴你可真行,居然还有小孩,你给我等着!”

钟晴本想澄清误会,想了想还是直接挂断了语音。

午饭过后,钟晴回外婆家的老宅看了看。如今修缮工作已经收尾,再晾两天就能搬进去了。

粉刷和修理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房子看上去新了不少,门口照壁上的题字也补了漆,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倒真的有些“青莲遗风”了。

屋里的家具都有些年岁了,还有几件在十几年前的火灾里被烧过,乌漆嘛黑的,她不想用,只留了一两件作个念想,其余的都叫装修师傅处理了。

新定的高档家具这两天才送到,还带着些油脂味,旧家具也有股潮湿的霉味,她趁着今天天晴,把所有的柜子抽屉都打开来通风。

拉开一个储物柜的抽屉时,里面赫然躺着一对旧耳环,镀金材质,掉了漆,斑驳的锈迹是岁月露出的马脚。

那是五六年前她送给外婆的生日礼物,外婆以为是金的,她也没解释过。后来她也送过外婆一些贵的首饰,没想到,最初的这副外婆竟还一直留着。

那副镀金耳环是钟晴自食其力的第一桶金。

她研究生是在上海读的。家里给的生活费只够日常开销,出去逛个街都捉襟见肘。她抹不开面子跟家里一次次要钱,于是摸索着开了个淘宝店卖耳环。

从上海飞韩国和日本的机票都很便宜,她时不时会飞过去淘货。她品味不错,选款新颖,宣传图拍得好,定价也不高,店铺开得还算顺利,每个月都有稳定的进账。

这笔收入让她在上海拥有了还算体面的生活,不至于被自卑和虚荣心击垮,也让她可以偶尔出入一些高端社交圈。

她和赵煦阳就是在一场留学生派对上认识的。

这个闽南富商家的独子,虽然也有些自我中心的少爷脾气,但难得是个善良纯粹的人,心眼也不多。钟晴跟他第一次见面就确信,他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阶级跃升的机会。

于是她步步为营,以伪装的小白花品貌为利器,半真诚半算计,成功地让他在第三次约会时就向她表白了。

两人交往后,她仍在学业和事业上力争上游,淘宝店也没放弃,这点微不足道的产业,也是她在未来婆家微不足道的底气。

那些年她好像一直在拼了命地往前冲,拼了命地攒钱。直到命运忽然给她来了个急刹车,她狼狈抢地,阵痛中幡然醒悟攒那么多钱干嘛呢?

她记得很多年前看过的春晚小品,里面有句经典名言:“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人死了,钱没花了。”

这话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简直振聋发聩。她的人生所剩无几,她要在余下的日子里做个及时行乐的败家子,把所有的钱都用来取悦自己,决不能留下“钱没花了”的遗憾。

上周她又牙疼了,去下关的牙科诊所看了看,医生说那颗牙齿已经是三度松动,只能拔牙,不想种植的话,可以做全瓷牙。

钟晴心想,种植牙三个月起步,她可等不了那么久,肯定选全瓷牙,不过将来火化了,骨灰里混着颗全瓷牙也挺搞笑的。

就这么思索了一会儿的功夫,医生误解了她的想法。

那医生是个厚道人,看她一身 T 恤短裤板鞋的打扮,以为她囊中羞涩,体贴地说:“我们这里金牙最便宜,一颗只要几百块。”

钟晴笑说:“金牙太拉风了,还是做全瓷牙吧。”

最终,她花了 8000 多块做了两颗全瓷牙,这也是如今她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了。

牙齿刚装了没两天,仍有些生涩,有种冰凉的触感,好像在嗦一碗过了水的凉粉。她用舌尖舔着牙齿,逛到了厨房里,琢磨着晚上做点鸡丝凉粉,正好试一下新装的煤气灶。

但她这几天一直忙着收拾屋子,天天以外卖为生,什么食材佐料都没买,厨具也只有一把水果刀。

于是,她打开手机记了一下需要采购的物资,出门打车去了三月街。

这天正好是火把节,天还没黑,街上的气氛已经十分高涨。不少人手中舞动着燃烧的火把,时不时还撒上一把松香助兴,爆裂的火星在人群里四处乱窜。

再往里走,街边散乱着一堆堆燃尽的篝火,混合着未干的雨水,被搅拌成了黑乎乎的泥巴。

钟晴在亢奋的人群里挤了一会儿就决定折返。不料,刚一回头,就跟一个男人对视了。她来不及移开视线,那男人已经不怀好意地笑着冲她过来了。钟晴看了看他黢黑的右手,立刻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白族人向来奉行清白做人的处世之道,火把节也只是一个祈福纳吉的节日。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游客涌入小城,当地传统文化也受到一些冲击,甚至被扭曲误解。

在一些游客中间,火把节已经演变成了往彼此脸上抹泥巴的狂欢节,不凡有些品行低劣者趁机占女孩便宜。很显然,这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钟晴被困在人群里动弹不得,心想这男的敢碰她一下,她就给他一逼斗。不想,不等她出手,那只猥琐的手就被拉住了。在他身后,李时雨正神情冰冷地看着他。

男人也回头望去,见身后的人比自己高一头,吐槽了一句“真没劲”,甩开他的手就走了。

李时雨看了眼钟晴,眼神又闪烁起来,但仍旧下意识地偏了偏身子,挡住了路过的行人。

钟晴抬头看着他,自言自语般地解释说:“我还想着下午人少,过来买点菜呢,没想到火把节人这么多。哎,你怎么也来了?”

李时雨没再看她,四下扫视着街上汹涌的人潮:“附近订瓷砖,路过这里买点茶。”

钟晴想起他最近一直往老宅跑,估计房子也快修好了。

她也望了望四周,说:“你看这人山人海的,先别买了,一起回去吧。”

李时雨没有说什么,默不作声地在前面挤出了一条道,带她来到一个人少的街区,跟她一道打车回了村子。

车子在村口停下,正是日落时分。他们向着夕阳走,淡金色的余晖落在肩上。

往村里走会经过一座石桥,桥下的溪水如水晶葡萄般剔透,沿石阶顺流而下,炮仗般喧哗,夕晖也在水中碎成了金箔,浮光在桥梁上粼粼波动。

两人过了桥,瞧见有个阿姨在桥边守着小摊卖零食小吃。钟晴折腾了一趟有点饿,停下来买了两串烤乳扇,一盒包浆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