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斜阳渐沉,窗棂映出细长的影,她才停下手中动作。
薛南星望了眼天色。
见陆乘渊迟迟未至,知道他定还忙着。她便不再犹豫,站起身,打开那箱珠钗,挑拣几样精致贵重的,另取一只空匣盛了,径直往东园去。
有些戏,既已开场,终归要演到底。
薛以鸣尚未下值,东园内,薛二夫人方氏正倚在廊下的酸枝木椅上,烦躁地翻着账册。她娘家虽是从商的,银子堆里打滚长大,可自从嫁入薛家,这权贵没攀上几分,倒把嫁妆贴了个七七八八。
十年前二房与大房分家后,薛家便日渐式微。待薛以言身故的消息传来,薛以鸣在朝中更是彻底没了倚仗。这些年全靠着女儿薛茹心在太后跟前得脸,才勉强给薛以鸣谋了个五品的闲职。可朝堂上下打点要银子,偌大的薛府门面要银子,方氏这些年不知从娘家挪了多少贴补,自己连套像样的头面都不敢添置。
前日府上突然冒出个“死而复生”的大房侄女,方氏心里正窝着火。她“啪”地合上账册,对身旁的心腹嬷嬷抱怨道:“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赶在茹心议亲的节骨眼上……”
“夫人”她还欲再言,一旁的侍女突然轻声提醒,眼神急急瞥向院门。
方氏背脊一僵,转头见是薛南星捧着匣子过来,先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回头对侍女嗤笑道:“慌什么?不过是在昭王府待了几天,还真当自己飞上枝头了?”她斜眼瞥了瞥薛南星,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清晰,“野丫头一个,回府几日连人影都不见,这薛家大门倒像是她随意进出的客栈谁知道这些年在外头,有没有你那等清白?”
话是对侍女说的,可字字句句,分明是往薛南星心口扎。
薛南星恍若未闻,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二婶”
“哟,这声‘二婶’我可担不起。”方氏挺直腰背,假意整理衣袖,“怎么,有事?”
薛南星将手中锦匣往前一递,“方才收拾行李,翻出这些物件,实在无处安置。二婶说得对,我在外漂泊久了,这些闺阁之物早用不惯了。”她打开匣盖,露出里头珠光宝气的首饰,“可毕竟都是贵重东西,扔了可惜。思来想去,唯有交给二婶保管,我才放心。”
方氏本懒洋洋地别着脸,一听“贵重”二字,眼角余光忍不住往匣中瞟。待看清那满满一匣子的赤金点翠簪、珍珠步摇并翡翠耳珰,眼睛霎时亮了起来,连身子都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
“这些……”方氏指尖微抬,又忽地收住,故作矜持地轻咳一声。
薛南星将木匣往前推了推,温声道:“二婶,我在京城无依无靠,如今只剩二叔和您最亲了。这些首饰搁在我那儿也是蒙尘,倒不如交给您保管,权当是侄女的一点心意。”
斜阳透过树影斑驳地洒在匣中,那颗明珠步摇泛着莹润的光,金丝缠绕的蝶翼轻颤,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去。
方氏的眼珠随着那光芒转动,终是没忍住,伸手抚了上去,指尖触到冰凉的珠面时,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罢了,你说得也有理。”方氏叹了口气,语气忽然慈爱,“二婶就先替你收着,就当……就当是给自家闺女攒嫁妆了。”
她迫不及待地将木匣递给身旁的侍女,再抬眼时,眉目已柔和下来,甚至带了几分疼惜,“不是二婶说你,你到底是薛家的大小姐,整日不着家也就罢了,可这衣裳……”她上下打量着薛南星简素的男装,摇头道:“老爷也是,都不知道心疼。”
“二婶教训的是。”薛南星低眉顺目,“这几日实在有些琐事未了,也确实乏了。今日回
来收拾妥当,正好能安心歇一晚。”
方氏笑得慈眉善目,连连点头,“那就好。如今天色已晚,你二叔在外应酬,这几日茹心又在宫中筹备太后寿宴,早出晚归的。不如留下来陪二婶用膳,咱们娘俩也好说说体己话。”说着转身吩咐,“春兰,让厨房……”
“二婶。”薛南星轻声打断,面露倦色,“不必麻烦了。侄女今日有些中了暑气,实在提不起精神,怕是会扫了您的兴致。”她转向春兰,语气温和,“劳烦春兰姐姐备些点心,我带回房就好。”
春兰一愣,迟疑地看向方氏。
方氏本就不是真心想留她,闻言正中下怀,面上却装出遗憾,“也罢,身子要紧。回房后定要好生歇着。”
“嗯。”薛南星顿了顿,又道:“对了,若是王爷……”
“放心。”方氏不等她说完,便亲热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二婶晓得轻重,任谁来寻,都替你挡了去。”
回到南院,薛南星反手落锁。
她利落地换了身干净衣裳,又从灶房取来草木灰,细细洒在门缝窗棂之下。这南院本就偏僻,加之她刚回府,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配齐。
后院寂静无人,薛南星足尖轻点,借着一株歪脖子老槐树的枝干,掠过高墙。
第111章 做戏(下)“我……讨厌你。”……
薛南星到流云渡时已是入夜。
日暮渐沉,流云渡湖中心,“碧波仙子”的轮廓被四周的灯火勾勒得格外分明,宛若仙境楼宇。画舫之上,彩灯高悬,流光溢彩,映照着精致的雕花窗棂和绣金帷慢。
薛南星一袭淡青锦袍,随其他宾客一同登船。甫一登上甲板,便听见有人大声唤道:“耿星!”
凌皓站在不远处,一身华贵的鎏金衣袍格外醒目,正朝她用力挥手,就差没跳起来。
薛南星点头回应,目光却落在凌皓身旁的魏知砚身上。
身姿颀长,雅致不掩英挺,温润不失潇飒。只是眉宇间没了往昔温和,透着疏离,落着清冷。
薛南星走近,朝二人略一施礼。
魏知砚眸中的暗淡清冷忽然化开,“你来了。”
薛南星浅笑,“我本以为魏大人不爱这样的场合,没想到也来了。”
魏知砚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薛南星会有此言。
他尚未来得及细想,凌皓已经大笑着插话,“那是自然!本世子亲自相邀,你们谁敢不给面子?”言罢,不由分说地一手拽住一人,拖着他们往画舫上层走去。
“这‘碧波仙子’共分作三层。”凌皓边走边高声介绍,“底层是普通宾客的雅座,甲板上能赏景听曲,二层雅间专供贵客小憩,而顶层才是今日的主宴厅。赶紧的,梦璃姑娘都快登场了。”
魏知砚却一个字没听进去,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向薛南星,却见她神色专注地听着凌皓讲解,目色渐渐沉了下去。
原来这赏乐宴又称赏月宴,上京城最大的画舫每月十五前后设此盛宴。今夜恰逢“怀古”之题,宾客需以诗酒相和,而传闻那位江南第一美人梦璃将弹奏古曲助兴。
凌皓兴致勃勃地拉着二人穿过回廊,径直往三楼主宴厅去。
三人踏入主宴厅,迎面便是一座金丝织就的高台,光华流转间,数名舞姬正随着乐声翩然起舞。两侧的贵宾席上,锦衣华服的公子们早已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世子来了!”有人眼尖,立刻起身相迎,殷勤地将三人引至最前排的席位。凌皓大咧咧往中间一坐,顺手把魏知砚按在左边,又拽着薛南星坐在右边。
刚坐定,凌皓便往薛南星那边挤了挤,兴致勃勃地指点起来,“瞧见没?那边穿紫袍的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上月刚被他爹揍得下不来床。听说是因为在赌坊输掉了祖传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