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昏昏,少年人长而微卷的睫毛颤啊颤,像是一丛被鸟雀惊扰的杜鹃花从。
段文哲轻轻眨眼,近乎挪不开目光。
很漂亮,与苍白的、被各种利益垂吊起来的人们不同,少年是有灵魂的人。
他富有同情心、细心、耐心,像一位富有且慷慨的国王,不吝将自己所持有的美?好赠予他人。
已经?包扎好伤口的少年又开始采摘身?旁漂亮的花朵,他的手指纤细而灵巧,那些花朵在他的手中像是屈服的绳索一般,慢慢乖顺且自然?地缠绕在一起,恍若同根而生。
“段先生,”江让忽地轻声?开口道:“其实不瞒您说,我一直都很好奇大城市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一直以?来,我只能从大人们的口中、零星的图画中猜测、自行想象,但?我始终无法真正描摹出所谓的车水马龙、自由开放是什么样?的景象。”
少年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希冀:“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老师们提起过,大城市中没有压迫,大家都是平等?的阶级、平等?的人,没有人会去管我们该做什么、该怎么做,自由人的意志会得到最大的释放.......”
江让说着,认真到近乎虔诚道:“您是从大城市里来的人,所以?我想问问您,这些,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吗?”
少年的目光太过纯净,甚至到了梦幻、渴望、迫不及待的程度。
可他说出来的话实在太过理想主义,甚至到了某种令人招笑的程度。
段文哲有一瞬间心中闪过一丝怪异的情绪,温润如玉的男人动了动喉头,不自觉地想要?去肯定、带着欺骗的肯定。
可当?他正想要?如此鬼使神差地施行时,少年却将手中的花环轻轻戴到他的头顶,笑着说‘我没有什么好送的东西,希望您不要?嫌弃’,他忽然?又不想那样?说了。
就像是有一个人,将自己诚挚的心脏捧到了他的面?前,他尊重自己、爱戴自己、崇拜自己,仿佛他说什么话他都会深信不疑。
男人压了压唇角,手指不由自主地去触碰那娇艳、柔软、随时可能会枯死的花朵,忽地轻声?道:“江让同学,很多时候,我们听到的世界未必是真实的,事物皆有黑白好坏之分,你需要?自己去历险、去挖掘、去体验,属于你人生是不该被那些框架固化的。”
江让微微一愣,很显然?,他习惯于听从老师们对于大城市的憧憬,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那里有多么多么的好、多么多么的耀眼。
这是第一次,有人用那样?认真且柔软的话告诉他,应该去实践、去体验、去追逐,他是一个有自由意志的人,应该自己去判断,而不是被旁人所影响。
少年心中微动,一瞬间竟生出了一种被理解、被尊重、甚至于思想共鸣的感触。
像是浑浊的泥潭中,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温柔地告诉他,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从此刻起,你也有了可以?倾诉的同伴了。
第148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12 愚昧“等郎弟”他……
小?半月来, 江让趁着大半的课余时间,带着对?方将整个镇子?都转了个遍。
段文哲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人,入乡随俗, 男人从未因?乡下艰苦的条件而表现过任何不好的情绪。
甚至,哪怕他只需动动嘴皮子?,便能将自?己的住宿条件或是用餐条件提高档次, 但男人却?从未搞过任何特殊。
因?为山路难走?,若是碰上?雨天,难免泥泞众多,某一次, 镇长看到对?方袖口、裤脚都沾满的泥水,颇为不好意思, 表示可以派专人来接送, 却?被段文哲一口回绝了。
男人当时是如何说的?
他微笑道:“既然是我自?请下乡寻访,自?然也得入乡随俗, 老百姓都走?得的路,我如何走?不得?”
“再说了, ”温厚英俊的男人含笑看着身畔的少年道:“阿让也一直陪着我呢。”
镇长当时都被这样亲切的称呼惊了一瞬,要知道,像段文哲这样的大家子?弟, 就算面上?再如何亲切,骨子?里到底也是矜傲的,怎么可能会当真同一个穷学生称兄道弟?
但这事儿?就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并且, 因?着满意江让那?孩子?的导游工作, 感念对?方的辛苦,段文哲又?批了一大笔资金,甚至要重新翻修德天中学。
其实也并不算过分的出人意料, 毕竟说到底江让的优秀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优秀的人到哪里都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对?此,众人便也只能感叹少年的好运道。
“文哲哥,前面就是乌木乡了。”
穿着一身简棕外衣的少年面中带着几?分含蓄的笑意,比起初见时的清冷斯文,少年人如今更多了几?分松快的愉悦、与?对?兄长的亲近。
段文哲微浓的眉眼稍稍下压,温润的棕眸中流淌着几?分轻惬的意味,他含笑道:“先前便听你提起过乌木乡的烧饼,今天可要好好尝尝。”
冷淡的少年抿唇笑了。
或许是稍长的路途到底叫人疲累,江让拖长的眉尾处晕着极淡的胭脂水汽,很漂亮,像是玫瑰的汁水落入一望无际的雪原,叫人挪不开眼。
段文哲动作微顿,垂下的长睫轻轻扇动,指尖碰了碰胸口前悬挂的相机。
他或许是迟疑了,又?或许从未深思过什么,男人只是如往日一般无二地温声开口道:“阿让,这里的景色很好看,我替你拍几?张照片吧?”
江让并未多心,这段时间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段文哲是个很典型的文艺青年,他喜欢记录、手书、拍摄,许是因?为江让一直陪在对?方身边,所以对?方的镜头下便几?乎全都是少年的身影。
江让年龄不大,也不懂肖像权之类的含义?,更何况,在他的认知中,镇子?上?那?些照相馆拍一张照还?得收好些钱呢!文哲哥愿意给他拍,简直是在免费做慈善了。
于?是,少年依照男人的意思,青涩又?紧张地站在青黄飘叶的大树下,段文哲也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大束花,棕眸含着意蕴柔软的水光,将其递给少年。
指尖相触,两人都顿了一瞬,又?颇为不好意思地收回手。
江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面颊上?泛起几?分?*? 滚烫的意味。
少年素日里并不会拍照、摆姿势,此时因?着脸红,下意识将白润的面颊半压在漂亮的花束中,美丽的花蕊扑打在水润的红唇上?,鼻尖泌出细微汗意,竟无端显出几?分纯美轻灵的意味。
相机的闪光灯与?咔嚓声作伴,忠实地记录了少年人美好而细腻的十七岁。
段文哲太阳穴微突,喉结微动,好半晌,他才收起相机,露出一抹毫无破绽的温润笑容道:“好了,阿让,你快些来看看我拍的如何。”
江让紧紧握着花束,莫名就多了几?分紧张,他走?到男人身边,看到了镜头下自?己近乎清澈的身影、红扑扑的面颊,很漂亮,像春日绿水中浮现的游花。
一切的朝气都无法形容镜头中的少年,像是汇聚了一切一切的温柔、与?不可言说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