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穿着墨色太极服饰的无垢阁弟子正围在篝火边,地上是一盘被掀翻的、沾满污泥的烤肉。
同时,倒在地上、如同被踏入卑贱尘埃中的,还有祝妙机。
男人一身朴素的白色长衫上一块黑一块灰,他静默地半侧脸躺在黑色的淤泥中,白色长发缠绕在地上的深绿荆棘中,如同丝丝缕缕被勾破的蛛网。
祝妙机苍白的面上并没有被羞辱的气愤,他像是早已习惯被这般对待了一般,黑眸无神,连痛感都消失了,他将自?己的灵魂藏在阴影中,仿佛就能?够面对一切的不?公与残忍。
那样瘦削的身体,被一脚又一脚狠踹,疼得狠了,才会隐约地抽搐、微微蜷缩起?来?。
从青年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凌乱的白发沾在汗津津的惨白额头,而那一切的透骨白中,只有一双黑惨惨的眸看?向他。
祝妙机看?见他了。
可他并未呼救,他只是轻轻颤眸,最终,毫无期待地偏过眼。
那些?人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他们便打边骂,姿态比之对畜生都好不?了几?分,他们鄙夷厌憎、居高临下?地说:“祝妙机,你这个扫把?星、灾星,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江让一瞬间只觉脑内一片空白,紧攥的拳头与背后振动嗡鸣的玄剑昭示着他近乎崩塌的怒火。
光芒一闪而过,玄色长剑势如破竹,只一瞬间,那几?个出言不?逊的无垢阁弟子便被剑气逼退几?分。
他们面上仍带着余怒,眼见从树丛后走出的黑衣青年一副冷面森然,正要开口怒骂,其?中一人却忽地压低了声音道:“师弟们且慢,此人修为已达金丹巅峰,他衣着不?凡,恐怕不?是一般的散仙.......”
几?个无垢阁的弟子已经慢慢冷静了下?来?,眼见江让慢慢走近那淤泥中的男人,青年相貌俊朗、唇红齿白,乌发被张扬的金冠束起?,漂亮的马尾在空气中游曳出尘,他微微抿着唇,半弯下?身,毫不?嫌弃将面目苍冷、浑身脏污的男人揽抱起?来?。
其?中一个无垢阁弟子有些?忍不?住了,他嫌恶地看?了眼祝妙机,对江让语气竟显出几?分好言规劝道:“这位道友,你可知你帮的这位是谁?”
“他是无垢阁弃徒,此人名为祝妙机,乃是命定的天煞孤星,卜星阁阁主曾断言的妖孽。”
那弟子咬牙道:“我宗曾好心收留他,没想到他竟恩将仇报,引来?天灾,那场天火于阁中整整烧了一月,无垢阁烧伤损失无数,甚至牺牲了数位精锐弟子。只有他!只有这个妖孽,他什么事都没有!”
他这样说着,一双猩红的眼死?死?盯着青年怀中狼狈白衣人,像是恨不?得将其?剥皮脱骨了才好。
江让脸色难看?,他只是紧紧扣着那双无力的、冰冷的手腕。
恍然间,青年甚至觉得自?己握住的是一块毫无生命的寒冰,没有生命、没有希望,只有无边的寂冷。
江让慢慢吐出一口气,他忽地抬眸,锐利的眼盯着那弟子道:“道友愿意告知,在下?自?是感激不?尽,但在下?却并不?认同你所言之罪,无垢阁当年那场大火我也有所听闻,但阁主都出面澄清过了,那是天外石引来?的灾祸,如何能?怪至一个无辜弟子身上?”
“更何况,这几?日我皆是同祝道友一道行走,不?曾碰见过任何意外与灾事。”
几?乎是青年话音刚落,他身畔的男人便微微动了动指尖。
他们都知道,青年的这句话是假的。
江让这几?日碰到的灾祸又岂止一星半点,不?过好在都是一些?可以?避免的小事,青年从不?会将它们放在心上。
人生在世,哪会一帆风顺,总不?能?出了什么事都去怪旁人是灾星吧?
这就是懦夫。
那无垢阁弟子一时语塞,旁边一位年长一些?的师兄站出来?和气道:“道友莫气,你或许不?知,世上哪有那般巧合的事情。祝妙机来?的第一年,无垢阁上上下?下?便发生了许多灾事,这些?灾祸中都有他的影子,更甚者,我们的一位师兄不?过教?训了他两句,不?久竟瘸了一条腿,成了残废。”
“后面这场天火更是叫阁中人心惶惶,这位道友,不?管如何,我还是劝你,离他远些?的好。”
江让能?感觉到身畔人愈发颤抖、松缓的手掌,可青年却从始至终都未曾松开手,他紧紧扣住那双手,像是要将什么力量传递给他一般。
祝妙机脸色苍白的难看?,白发间的红色发带欲坠未坠,像是一道猩红的血痕。
他怔怔地看?着身畔的青年,从来?闷黑的眸中隐约闪过几?分水光。
可也只是一瞬,便沉寂了下?去。
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遇到过好心人。
祝妙机皮囊好看?,虽然并无灵根修行,却有着极高的阵修与驭兽天赋,他遇见过想要收留他的散修、宗门,也曾碰见过许多怜悯他的遭遇的人。
可他们最终无一例外都会抛下?他。
因为比起?利益来?说,他带来?的灾祸更加令人惧怕。
收留他的小宗门,轻则解散,重则灭门;带走他的散修天赋尽散,生不?如死?;怜悯他的人、对他施救的人,都会遇到不?同程度的灾祸打击。
他们一开始总是会告诉他没关系的,但越是到后面,他们就会变了一副面孔,用一种看?垃圾、臭虫的眼神看?着他。
无垢阁的人没说错,那场天火就是冲着他来?的。
是天道厌憎他,要叫他孤苦一生、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祝妙机没有二十岁以?前的记忆,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受到这样的折磨。
喜爱他的人会霉运缠身、欺辱他的人也不?会好过,他没有灵根、没有修为,如游魂般地飘荡在这个世界近乎百年,可容颜却不?会老去。
就像一个诅咒一般,他就连死?,都难以?真?正死?去。
祝妙机以?为在小秘境中便能?够脱离天道规则,寻到解脱,没想到,他遇到了江让。
那个炽烈真?诚、时时想要逗他开心的孩子。
可是,他不?敢了。
一开始他甚至不?敢同青年多说一句话。
因为他清楚,若是他应了,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青年的厌恶与远离。
祝妙机觉得自?己像是一抹飘荡在天地的游魂,只配待在阴郁潮湿的地带。
可人总是向往光明与温暖的,就像飞蛾扑火,明知自?取灭亡,却依然难以?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