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平静异常,然而每个?字说出?,胸口处都如刀割般疼。
这就是缘由,不管他们知不知道关于卷宗的事,因为他们是清风寨的人,就得死。
杨霄握住她的手:“苏木,你信我,我没想过要害大家,我不知淳王爷会来。如果他们不回寨子?,我会放过。”
淳王爷突然决定从上京来到青安城,又从宋荃之口中得知清风寨的情况。除了苏木,其他人都要铲除,这是命令,他不得不从。
“没有我的允许和通知,他们绝不会回寨子?。”苏木简单一句话,给了杨霄重重一击。明叔不会贸然行动?,自己被抓或是躲不过,她会有其他办法告知他们,没有,那就代表她是安全的。大家毅然决然回来,只有一种情况,临渊谷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我没猜错,你派人去了临渊谷。”苏木不动?声?色将手抽出?,她声?音很轻,一不留神便?会被风吹走,“我说的对吗?”
唯有如此?,他们才会冒险回来,为了保护自己。
杨霄尚未来得及将苏木的手握暖,后者已经抽离。他收紧手,试图将那独属苏木的冷意留下。
“苏木,对不起。”
那天所发?生的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他们临死前还不忘保护她,让她活下去,可?是她不想活了。她轻吸气,一字一顿:“你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他们。”
杨霄沉默。
寒风呼啸,街上寂静非常,驿馆门前悬挂的灯笼因风吹拂摇动?,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晃动?。苏木并不执着杨霄的回应,真相如此?,再多的言语也?是苍白。
陈大夫是在第?三?日?离开,走时,他留下一剂药方,苏木看似好了许多,但他深知,苏木是好不了了。他在,苏木还会和他说说话,一走,怕是她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日?后所走的每一步,都只能是她自己面对。想到这,陈大夫内心不忍,但就算他能与苏木同去上京,又能如何。苏木的命运被朝堂之上的那些人拽在手中,他改变不了。
苏木强忍膝盖的疼痛,送别陈大夫,此?次离别,两人怕是这辈子?也?不会再有机会相见。她张开双手,拥抱这个?嘴硬心软的老人。他是为了自己才选择一路跟随,她唯愿陈大夫能够平安回到青安城。
“苏木,你身体还没好,这些伤病虽不致命,要是不好好调理,落下了病根,遭殃的也?是你自己。”陈大夫并不擅长安慰,他嘴硬惯了,此?时被苏木拥住,又想到分开后苏木即将要面临的事,破天荒软了语气,细细叮嘱。
苏木去往京都凶多吉少,朝堂那些人不是善茬,个?个?吃人不吐骨头,她一个?小姑娘怎能抗得过。即便?如此?,陈大夫还是怀揣渺茫希望,期望有一日?苏木能回来,他还能再次看到那个?坚强乐观的小姑娘。
陈大夫回抱,亦是不舍:“我回去了,往后的路你得一个?人走,记得照顾好自己。过了这关,日?后你若是愿意,可?以来回春堂,我家多双筷子?加个?碗不是事儿。”
“谢谢陈大夫,您保重。”苏木并没有应下,“多谢您几?次相救,这些恩情,苏木会一辈子?记得。”
“好说,我走了。”陈大夫上了马车,又是回头,“好好活着,记住了啊。”
车夫抽动?鞭子?,马车徐徐向前,陈大夫从小窗透出头来,苏木仍是驻足寒风中,目送他离开,两人身影在彼此眼中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从绥州到青安城,不耽误的话,需五日路程。因苏木昏迷的缘故,他们走走停停,休息时间颇多,耽误了些时间。之后如正常行走,从这到京城,最多也?不过几?日?。
冬日冷风吹起苏木的头发,今日?送别陈大夫,她把头发?束起,并未系牢。风吹来,发?带松动?,束绑的头发?解了束缚,而掉落的发带被风携裹,于天际飞舞,她微仰头,浅蓝色缎带随风而起,越飞越远。
“回去吧。”杨霄上前,站在苏木身边,跟她说。
苏木没动?,静静站在雪地?里,看昏沉天际,看纷飞细雪,看逐渐飘远的发?带,看空荡荡的驿道,一个?眼神都不愿落在身旁。杨霄自知苏木不会回应,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站在她身侧,为她挡去点点寒风。
那晚过后,除了陈大夫,苏木没有和别人说过一句话,和他也?是如此?。陈大夫走后,苏木更?是沉默。她顺从,不抵抗不质问,偏是如此?,让杨霄更?加难受,他想让苏木生气,愤怒,只要她发?泄出?来,而不是憋在心里。可?苏木没有,就是那晚,她也?没有表现出?有多悲愤,她眼里不再闪烁光芒,脸上也?是默然。
她总是出?神地?望着马车外面,眼眸微垂,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杨霄以为自己了解苏木,在清风寨时,他能猜出?她心中所想,可?此?刻,他看不透苏木淡然的眼神下藏有何种情绪。
除了药,苏木吃不进去任何东西。不管是汤饭,还是糕点,就连粥,她喝下去也?会全部吐出?来,吐多了,到后来都混有血丝。习惯性地?呕吐,伤了喉道,嗓子?始终都是沙哑。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拒绝每天杨霄给她带来的饭菜,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吃完就吐。杨霄不敢再迫她,也?不想看到苏木这个?样子?,只能偷偷让人在汤里放些滋补的药材,有药味,苏木就会喝。
而她之所以能喝进去,是因为陈大夫走时留下叮嘱。
伤病未愈,夜里总能听?到她一声?声?咳嗽,杨霄每晚都会陪她,一如之前她昏迷时。苏木对他这么做并不排斥,任由他照顾自己。
偶尔苏木会睡过去,时间不长,总是很快就会醒来。杨霄看着苏木的睡颜,她睡得并不好。
上京城喧嚣热闹,中午时分,白雪在阳光下散发?出?刺眼的光,映出?都城的繁华景象。马车驶过宽阔的街道,道路两侧竟是行人和摊贩,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淡淡胭脂水粉味,甜腻醉人。
她看过去,街上不见衣衫褴褛之人,更?无别处随处可?见的,眼里满是绝望的流民。这里只有富足,欲望和奢靡。居住于此?的大多数人,他们看不到外面的光景,也?丝毫不关心无处可?归的百姓所处的境地?。这些人只在意是否能从百姓身上搜刮掉最后一滴油脂,以此?供养满足他们的奢侈生活。
百姓活着的唯一价值,便?是给这些皇亲国戚,达官贵族赋税纳贡。他们敲骨吸髓,横征暴敛,平民在他们眼中如蝼蚁般,根本不会高看一眼。在上京城的人眼中,苏木看不到悲悯,同情,有的只有贪婪,狡诈和算计。他们趋炎附势,谄媚奉上,一层一层往上,直到高坐于朝堂之上的那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王,才是引发?这场浩劫的罪魁祸首,天灾不可?避,人祸却是因他而起。而他只关心卷宗,一心想从她手中取得暗线的秘密。
进宫之前,杨霄带苏木回了府邸。苏木下了马车,气派宏伟的官邸出?现在眼前,她突然有些想笑。还真是难为杨霄屈尊纡贵潜伏在清风寨,跟着他们吃了一年的粗慷野菜。府中的侍女要帮她梳洗,苏木觉得没这个?必要,卷宗不在她手中,皇帝不会轻易放过她,许是一怒之下就会杀了她。梳妆打扮,不过是多此?一举。
但杨霄要这么做,她也?不会反对,只需顺从。
苏木被侍女带进房间后,杨霄守在外面。当今皇上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说一出?是一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苏木躲不过要进宫,他能做的,便?是尽量把这时间拖延,能晚一刻,他就拖上一刻。
“大人,汤好了。”刘管家把汤药放到桌上,“是否需要帮您更?衣?”
“不用。”
杨霄静听?房间里面的动?静,直到苏木出?来。她脸色仍是苍白,头发?束起,不着粉黛,就连衣物也?是简单的素色衣裙。
侍女朝杨霄行礼后退下,随手关上门。
杨霄:“药熬好了。”
是不是药,苏木分辨得出?,都到这时候了,杨霄做这些已经没有必要,她轻摇头。
“杨大人,不过早晚的事。”
“既然是早晚的事,能让你晚一点承受痛苦,哪怕只有片刻,我也?要这么做。”
杨霄端起碗,走到她跟前,苏木没有接过。
“你不喝,我便?一口一口喂你,就跟你昏迷的时候一样。苏木,你要我这样做吗?”两人都已回不到从前,苏木也?不会希望他们有如以前那般亲密举动?,杨霄不想逼她,可?苏木只喝得下这个?,她吃不了饭,也?吃不下其他。
苏木:“你不会的。”
杨霄确实不会,一旦这么做,苏木肯定会吐出?来,不仅是这汤,还有血。苏木的脾气他很清楚,他将碗往后抛去,瓷碗碎开,汤水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