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准备好了吗?”奥维尔敲门进来,却被眼前的圣洁景象惊艳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泰贝莎和一众侍女的精心妆点下,盛装的爱勒贝拉宛如一尊栩栩如生的天使像,在冉冉升起的旭日光辉映照下,美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四肢僵硬的少年带着大义凛然的可爱神气,小心翼翼地将圣女从房中牵出,送上马车。即便身处內殿,还是能清晰听见来自前门广场上欢声雷动的热闹动响。

当圣女在神官长的陪同下,缓缓从神殿高耸的拱门中步出,围观民众高涨的热情霎时达到顶峰。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是提前好几天从家乡赶来,有些甚至怀着虔诚的朝圣之心,一路徒步来到首都。

既然是亲善典礼,就须得尽力表现出关爱百姓的仁慈之心。眼见着寻求疗愈的病患们快要将围栏踏破,亚伦和骑士们好不容易才将现场秩序维持在可控范围之内。

遵循先来后到的原则,排在前十位的病人将逐一踏上神坛接受治疗。看出爱勒贝拉略显紧绷的神色,阿克西姆微微躬身,在她耳后低语道:“我在,别担心。”

随着疗愈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爱勒贝拉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绪彻底平静下来。灵力源源不绝地从指尖涌出,与平日相比,似乎发挥得更加顺畅。

直至最后一名病患的症状基本解除,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还未来得及松懈,前方不远处的围栏外掀起一阵骚动。原来是一名伛偻老者正嚎叫着试图冲上神坛,却被全副武装的禁卫军拦住了。

“他有麻风病!”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原本将老者团团围住的人群霎时向四面八方散去,被推挤踩踏的妇孺发出惊恐的尖叫和哭喊,现场乱作一团。

当爱勒贝拉的目光掠过那张布满孔洞的面庞时,心头难免惊跳一下。这是她第一次直面麻风病人,他们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所到之处皆闻风丧胆。

“别怕。”阿克西姆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她战栗的双肩。还未等她彻底镇定下来,那名老者从怀中掏出腐烂的浆果,朝神坛的方向抛来,稳稳砸碎在爱勒贝拉脚下,溅起黑红的腥臭汁液。

“淫妇!和神官长偷情的妖女!”老人虽然看起来病入膏肓,但却声如洪钟。显然周边人群都听清了他在喊什么,方才还喧闹的广场渐渐安静下来。

士兵们试图用三叉戟将他架走,可鉴于他的病症已达到极其严重的地步,根本没人敢靠近半步,更不用提捂住他的嘴了。

霎时间,从广场各个角落传出更多应和声,犹如一股洪流,瞬间席卷了骚动的人群。这下所有人都听见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怒吼:“失贞者不配为圣女!”

一股寒意从脚跟迅速蹿上脊背,又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短暂的大脑空白与强烈耳鸣声,令爱勒贝拉几乎站立不稳。

百姓是最容易被煽动的对象,特别在不明真相的前提下,他们多数选择从众。越来越多的垃圾开始被抛上神坛,在它们砸中爱勒贝拉之前,阿克西姆用外袍将她紧紧护住,一面向殿内后撤,一面示意亚伦封锁现场。

一直等候在穹顶之下的奥维尔,此时也不管不顾地冲向爱勒贝拉,试图将她抱回安全的庇护之所,却被她清冷而决绝的眼神制止了。

刺耳的高频轰响以神坛为中心向四面发散,伴随着海浪般耀眼的粼粼波光,刹那间便平息了广场上此起彼伏的骚动。

爱勒贝拉从阿克西姆怀中挣出,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缓缓走回了神坛中心。

0107 在这冰冷的人世间,他只有她

不能逃走。如果此刻不能服众,别说王权,就连一席立足之地也将不复存在。

一旦被彻底摧毁,便会沦为皇帝和莱因哈特的掌中之物。将得不到的东西碾碎,踏入污秽,再伪装出一副救世主的仁慈嘴脸,予取予求。这不正是他二人的惯用伎俩吗?

少女异乎寻常的镇定与坦荡,在铺天盖地的异象烘托之下,充满了蛊惑人心的神祇力量。偌大广场上,连孩童的啼哭和兵刃的碰撞都霎时湮灭,整个空间仿佛进入了另一重维度。

阿克西姆蹙眉凝视着爱勒贝拉纤细的背影,此时的她看起来摧折欲断,却又坚如磐石。此时即便是毫无灵感的普通人,也能觉察到从她体内喷涌而出的强大能量。

这不是圣力,他一清二楚,但又如何?

绝美小脸上带着不容亵渎的圣洁与笃定,在众目睽睽之下,爱勒贝拉踏下神坛,走向那全身溃烂的老者。

后者早已被这意料之外的惊人场面所震慑,瞠目结舌怔在原地。圣女微笑着伸出手臂,越过栅栏与冷兵器的藩篱,毫不畏惧地将纤纤玉指覆上他丑陋不堪的前额。

老人倏地张大眸子,早已扭曲变形的身躯剧烈颤抖着,终于脱力跪倒在洁白的花岗岩地板上。泪水不受控地奔涌而出,冲刷过凹凸不平的面颊与脖颈。

在它们干涸之前,淌着脓血的烂肉已经奇迹般愈合,恢复了正常皮肤的色泽与状态。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周围的士兵与百姓都还来不及反应。当老者欣喜若狂的哭喊声响彻云霄,大家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接二连三跪倒在地的民众,在广场上掀起一阵人浪般的奇观。

圣女微启樱唇,温柔亲切的话语声瞬间响彻了神殿每一个角落。

“你们的罪孽都将洗清,沉疴都将痊愈。今天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我无差别地爱你们。无论你抱着何种目的,又背负着何等负担,从现在开始,你得到了宽宥和祝福。”

焰火炸裂的光影破碎后,忽明忽暗的星尘纷纷扬扬,拂过海浪般的人群。一片死寂之中,爱勒贝拉单薄的身影在微微战栗,但除了阿克西姆,无人发觉。

“一会你过去,在她晕倒前把她抱回来。”神官长回身朝殿内走去,与奥维尔擦肩而过的刹那,低语声将他从恍惚中惊醒。

海妖的力量比他想象中更加惊人,但这种程度的疗愈魔法,对于爱勒贝拉娇弱的身体来说,是极大的负担。虽然心疼得难以自持,但为了避嫌,此刻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当阿克西姆高大的身影湮没在殿宇阴影之中,身后轰然炸响的欢呼声如同排山倒海,将整座神殿震得微微颤抖。

一,二,三。

他在心中默念着,神坛之上摇摇欲坠的少女,终于在典礼即将结束之际,缓缓瘫软在身后的守护骑士怀中。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贝拉。

阿克西姆垂下长睫,叹息着仰靠在装饰着圣女救世浮雕的石柱上。越是了解她,就越是清醒。他曾想过放弃一切,和她隐居世外,做一对幸福的俗世夫妻,可她愿意吗?

他们何其相似。正因如此,他才能百分之百地共情她的倔强,她的偏执,她灵魂中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从憎恨与罪恶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的恶之花,又怎能奢望浅薄平淡的凡人之爱?

因着自毁和报复而出生的孩子,他又何尝不懂,即便与全世界为敌,也要求得足以自保的强大力量。他因这力量才有价值,而爱勒贝拉与他,不过是利用的关系。

即便如此,他还是抱有幻想吧?幻想有朝一日能拥有她。其实身体早已完全恢复,迟迟还未开始招魂仪式的原因,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即便仪式一切顺利,并不意味着大功告成。想要找回曾经存在过的孩子,唯一的方法是再次与孩子的生父交合。如果他没错的话,这个男人绝不会是他。

虽然一直强迫自己不去联想,但还是忍不住将每一个接近她的男人当作了假想敌。能拥有一个和她共同的孩子,会是怎样的幸福?

他这充满孤独与黑暗的人生,会有可能发生这样的奇迹吗?他恨这个男人,恨不能立刻杀了他。

可如果这是她想要的,他别无选择。在这冰冷的人世间,他只有她。

0108 消除记忆的药粉

约定时间已过去许久,直至午夜钟声敲响,约瑟夫才踉跄着出现在圣女殿门外。

眼见他满脸疲态,刺绣衣领下难掩的鞭痕还带着新鲜血迹,显然是莱因哈特又将失意的忿恨宣泄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