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爱勒贝拉猛地起身,方才暗淡的双眸霎时迸出了奇异光彩。她转向泰贝莎,颤声道:“亚伦呢?帮我叫亚伦过来!”

“他方才说要处理证物,朝前厅的方向去了。”公主的反常举动令泰贝莎心头一颤,她该不会是承受不了刺激……

“救世主要到了,他一定能救阿克西姆,一定!”爱勒贝拉带着泪的小脸在灯光下楚楚动人,单薄身躯此时散发着无比笃定的凛然气势。

泰贝莎不安地注视着爱勒贝拉中邪般潮红的双颊,直至她跑出房间,才倏地惊醒,紧随其后来到神殿侧门外。

夜幕降临,这个时节的晚风还有些微凉,看着小公主只穿着薄薄的连身裙装,在瑟瑟寒气中伫立着,泰贝莎连忙解下自己的外披,将她裹住。“公主,外面凉……”

“他来了。”爱勒贝拉用入魔般的眼神定定注视着月光下烟云笼罩的地平线。泰贝莎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漆黑夜色中,一队商团模样的人马,正以极其惊人的速度朝神殿移动。

奉命赶来的圣殿骑士刚刚出现在门口,为首的神官已经向爱勒贝拉单膝跪下。后方马车中缓缓走出的少年,即便被斗篷遮住面容,浑身却仿佛笼罩着圣光。

“亚伦,麻烦你接待一下远道而来的神官们,他们可能需要暂住几天。”拜伦现身的刹那,爱勒贝拉如油煎火烤般的一颗心,终于稍稍平定下来。

“带我进去吧,”拜伦揭开斗篷,令人讶异的是,他的发色与容颜均与前日所见有些许不同,想必是使用了易容之术,但爱勒贝拉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那个男人,快不行了。”

当爱勒贝拉屏退众人,提亮卧室内的灯火,阿克西姆血色全无的一张俊脸此时显得虚弱无比。任谁看来,都能知道他的状况正急剧恶化,已到了濒死的边缘。

“求您救救他,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只要他活着。”少女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但眼泪却顺着光洁如玉的面颊簌簌滑落。

拜伦见惯生死的眼神中显不出半分情绪,他始终保持着从容不迫的微笑,淡淡道:“他气数已尽,你愿意与他共享生命吗?契约一旦达成,你们的余生,将成为彼此的羁绊。”

“这不是问题,请帮帮我!”爱勒贝拉宛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匍伏在地,牵起拜伦外袍的一角。

“人类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与神相比,你们的爱如此自私虚妄,却又与神性如此接近。”拜伦轻笑一声,温柔地俯下身,握着少女轻颤的双臂,将她搀扶起身。

爱?爱勒贝拉心尖一颤,抬头迎上了拜伦深不见底的银色双眸。

0101 亲历神迹

五彩斑斓的光影如水纹般从指尖荡漾开去,随着生命能量的流逝,爱勒贝拉的方才还忐忑揪紧的一颗心,此时已经渐渐不能支撑全身血脉的奔涌。

眼见那单薄的小身子摇摇欲坠,拜伦不动声色地来到她身后,从下方拖住了摊开在裙摆两侧的纤细柔荑。

他的手好软,梦幻般的温热触感,霎时平复了少女过分急遽的心跳。爱勒贝拉不由得将紧绷的后背松懈下来,微微倚靠在他暖洋洋的宽厚胸膛上。

少年轻笑一声,紧贴手背的长指缓缓抽离,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已经搂住了那不盈一握的纤腰。

爱勒贝拉猛地一惊,又立即镇定下来。虽然拜伦也是男人,却不曾让她产生半分戒备。只是刚才他的那番话,着实令她胆战心惊。

她对阿克西姆的情愫,难道会是爱吗?爱是软肋,是欺诈,是天罗地网。在这一切失去控制之前,必须亲手……

“完成了。”拜伦的声音不大,在这极度静谧的室内却轰然作响。爱勒贝拉从沉思中瞬间清醒,本能地趋身上前,查看起阿克西姆的状况。

万幸,他的伤口已经奇迹般地愈合,绷带之下几乎看不出半分火药灼烧的痕迹。刚才还惨无人色的病容,此时已渐渐回复了生命的迹象。

果然是神迹。如此这般,便是两清了。

“需要我回避一下吗?”拜伦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房门,微笑道。

爱勒贝拉回头的刹那,目光中透出极致清醒的决绝与冰冷。她缓步朝拜伦走来,牵起裙角,躬身行礼道:“自今日起,摩拉维亚神殿将顺服于您,听候差遣。”

“我并没有奴役驱使人类的癖好。”拜伦袖起胳膊,斜靠在雕花的床柱上。“不过我对你很感兴趣。如果不是有门徒需要照管,还真想在这儿住上一阵。”

爱勒贝拉微微一怔,旋即抬起眸子,诚恳回应道:“神之子驾临雅利安,是举国之幸,如若不嫌弃的话……”

“会再见面的。”拜伦灿若星辰的笑靥瞬间驱散了屋内压抑的沉郁气氛。“你还有求于我不是吗?”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泰贝莎急促的脚步声,却在咫尺之遥戛然而止,显然是有紧急事件禀报,又不便轻易搅扰。爱勒贝拉上前打开房门,正迎上她那双清澈的深蓝色眸子。

“公主,奥维尔大人在殿外求见,说是……”她犹豫一秒,侧身贴近爱勒贝拉耳畔,小声说道:“比安奇的饭食被人下毒,所幸及时救治并无大碍……”

“你的时间不多了,带我去吧。”屋内的拜伦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二人身后,悄然改变的眸色与容颜,略微掩盖了那光彩夺目的神性。

北郊索洛斯兵营,此时正笼罩在不可名状的肃杀氛围之中。为了彻查下毒一事,所有相关人员被悉数羁押,审讯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铁桶般密不透风的保护网,居然出现了漏洞,意味着比安奇的行踪已经暴露,这里不再是万无一失的藏身之所。

干净得仿佛不染人间烟火的少年,好像丝毫不在意囚室内呛鼻的霉味和肮脏的呕吐物残余,快步上前,蹲在了那副孱弱不堪的残躯身侧。

白皙纤长的手指拂过朗斯洛特伤痕累累的眼窝和嘴唇,爱勒贝拉沉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那与死物无异的男人,骤然爆发出一阵受伤野兽般凄厉的悲鸣。

这划破死寂的呜咽声太过惨烈,令她止不住地浑身颤抖。身后的奥维尔即刻将爱勒贝拉揽入怀中,伸出大手,覆住了她战栗的长睫。

“你受苦了。”拜伦温和的声线仿佛从遥远虚空中传来,却带着震彻灵魂的回响。“有什么要说的吗?”

两行浊泪从男人早已干涸的空洞眼窝中奔涌而出,他匍伏在拜伦脚下,用皲裂的斑驳嘴唇亲吻着少年的双脚,积淀了十数年的悲愤与痛苦仿佛瞬间烟消云散。

“我有罪,愿神饶恕我……”

0102 ?是你救了我对吗?

回神殿的马车上,爱勒贝拉定定地凝视着窗外飞速变换的风景。周遭骑士团纷沓的马蹄声也渐渐消匿于无形,整个世界仿佛幻化成一张绵密的巨网,将她包裹、蚕食、吞吃入腹。

虽然早料到母亲的死与梅迪奇伯爵府有关,但当朗斯洛特亲口向拜伦忏悔他助纣为虐的罪孽时,瞬间迸发的强烈杀意还是令她几欲发狂。

皇帝对此当真一无所知吗?圣女之心的失窃,对公主行程了如指掌的刺客,他到底有多爱那个女人,以至于对她多年来的所作所为置若罔闻?

凭她对父亲的了解,他并不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摩拉维亚的经济支柱,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进出口贸易,而梅迪奇家族百年基业,早已将这个国家的命脉牢牢捏在手中。

除非全盘接管遍布全国的商团,将梅迪奇的势力连根拔起,否则她永远无法掌控全局。

可笑的是,她昨天刚刚得到消息,蕾蒂西亚将于一周后被正式册封为公主,改换姓氏。如果皇帝得知了真相,又会作何反应?

蕾蒂西亚并不是他的骨血,而是朗斯洛特的孩子。

想来也是,就凭克莱维恩四世那浮光掠影的心性,从不曾与哪位情妇保持一年以上的联络。若不是梅迪奇夫人及时怀孕,也不可能在十数年的漫长岁月里留住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