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陪我瞧瞧这花儿。”孝庄把喷壶递给苏茉儿,又拿起剪刀来剪枝:“你看这花儿啊,若是只开那么一朵、两朵,不止是孤单,也不好看。非得都开了,开得花团锦簇,老祖宗这花房才叫花房,你说是不是啊?”
这以物喻人的本事,不论前朝还是后宫,无人能出孝庄之右。钮祜禄烟岚自幼便生长在书香世家,自然也能明白老祖宗话中深意。更何况,还有她阿玛遏必隆的谆谆教导。可是她自幼便是遏必隆宠着长大的,一个在家中受了万千宠爱的人,一时间又怎么能接受‘花团锦簇’。
孝庄见钮祜禄烟岚并未答她的问话,便将剪刀递给苏茉儿,而后握住烟岚的手腕,和她一道走出花房。
孝庄当先落了座,也叫烟岚坐了,她才又说:“皇帝已同我说过,待钦天监选定吉日,便立你为后。一个即将正位中宫,做我大清朝皇后的人,心可该大一些啊。”
“老祖宗。”钮祜禄烟岚一时间还是不能想通透:“臣妾听说,皇上近来一系列越矩之为,不过是为了个秀女。”
“越矩之为?”孝庄不以为然:“我瞧着皇上近来还不错啊,该办的政务一件都未落下,该做的事儿也一件都不曾做少了。昨儿个夜里,他是宿在承乾宫吧?”
“可是…”钮祜禄烟岚还想再多说一些,苏茉儿已端着茶盏和点心上来,将点心盘子放在烟岚身边的茶桌上,道:“这是奴才新做的点心,您先尝尝,不急着生气。”
苏茉儿向来关照小辈,烟岚见苏茉儿那神情,便知道她是在示意自己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多谢姑姑。”心中那口气终究未出,还在太皇太后这儿碰了软钉子,钮祜禄烟岚只觉得自己委屈,实在太委屈了。
待这个来诉苦的妃子跪了安退出慈宁宫后,孝庄才叹道:“亏得你拿盘子点心,要不啊,她指不定要在这儿说多久。都要做皇后的人了,还这么看不开。”
苏茉儿给孝庄添了些茶,而后道:“这世上之人,通透的原本就少。似格格这般通透的,更是凤毛麟角。”
孝庄端起茶盏,小小啜了一口。“这中宫之位啊,坐上去,靠的是家族。可能坐多久,靠的终归是自己啊。”
第28章 苦心喝了半盏茶,孝庄又开口问苏茉儿……
喝了半盏茶,孝庄又开口问苏茉儿:“你说,她可是个有福分的?”
苏茉儿笑道:“能坐上中宫之位,自然还是个有福分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孝庄看向苏茉儿,“当着我的面儿,你那心里的话还不肯直接说出来么?藏着掖着的,有什么意思。”
“格格说得是。”苏茉儿也觉着自己方才那‘犹豫’,多少有些没道理,她和她家格格之间,早已超越了荣辱与共那层关系,大概都可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来形容了。
“奴才以为,若是她能看得开,自有那个‘福’字前来找她。可若看不开,那面相,便不似有福气的了。”苏茉儿一边说着,一边夹了块点心递给孝庄。
孝庄叹道:“你说这世上的事儿啊,兴许真是原有定数。欸,我也委实懒得操这份心了。”
苏茉儿却笑了:“您啊,您那颗心都挂在皇上身上,倘若您不是一心向着皇上,方才是不是多少会多劝着些。”
“怎么我适才对烟岚说的话,还不够直白么?”孝庄不以为然:“一个即将正位中宫的妃子还需我如此提点,我这个老祖宗做得也不少了吧。”
“您做的是不少了。”苏茉儿眼睑一垂,心知孝庄只怕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花心思,于是问道:“您觉着我这点心做得如何?”
孝庄笑着瞟了苏茉儿一眼,咬了一口点心,却摇头道:“我若说句实话,怕你不高兴。你这点心啊,还真是不如那位钰格格做得好吃。”
“原来皇玛嬷心里还是喜欢钰儿的。”正说如此,玄烨已大步进门来,行礼道:“孙儿给皇玛嬷请安,玛嬷吉祥。”
那钮祜禄烟岚前脚才走,这玄烨就来了,他还真是机敏,机敏得很。孝庄和苏茉儿对视了一眼,孝庄笑道:“看来,皇帝今日政务不忙?”
“今儿个孙儿该办的都已经办好了。”玄烨在孝庄对面坐下,接过苏茉儿亲自送上来的茶,笑道:“多谢姑姑。”
孝庄见玄烨脸上透着些憔悴,精神头儿却还好,索性说道:“方才烟岚来给我请安,你知道吧?”
玄烨端起茶盏,复又放下:“方才孙儿进门之前见到个背影,看着像她。”
“你啊,又给玛嬷捅娄子,让玛嬷给你擦屁股。当自己还是几岁、十几岁那个孩子么?”孝庄瞪了玄烨一眼,目光中却透出祖母
对孙儿的宠爱之意:“你既宿到了承乾宫,功夫何不做足了?”
玄烨道:“让她来烦玛嬷,是孙儿的不是。可这‘功夫’,孙儿其实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昨儿个夜里才跟她说,选个几日便立她为后,原想着她得了这个梦寐以求的好消息,总也该知足了。”
“知足?”孝庄眼睑低垂,摇头道:“你啊,还是年轻了些。这世上的人,从来都是得了二分,便想要四分,得了四分呢,又想要八分,又哪里有知足的时候!‘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自幼不就在书里看到过么。”
“玛嬷说得是。”玄烨也感到无奈,索性端起茶盏,吃了口茶:“可是孙儿对您说句实话,‘虚与委蛇’这四个字,孙儿实在做不来。在前朝做不来,在后宫也同样做不来。生就如此,改,只怕真是改不了了。”
“你瞧瞧他!”孝庄拿手指点着玄烨,对苏茉儿道:“他还真是你看大的,生就了‘逢场作戏’的本事,却又不屑于‘逢场作戏’,你让你后宫中那些如花似玉的妃子们怎么办?”
玄烨小声嘀咕着:“也不全是‘如花似玉’吧。”他当然还是给了孝庄一张笑脸:“孙儿知道,玛嬷您是向着孙儿的。孙儿也会想法子让她们尽量少来打搅您,搅了您侍弄花草的好心情…”犹豫了一下,他又说:“方才孙儿进门之前,听到玛嬷夸讲钰儿的点心做得好,回头儿孙儿让她再做些送来?”
孝庄却正色道:“做可以,送,还是你自己送吧。你啊,你既把她藏了起来,就烦劳你藏藏好,回头儿等她有了封号,再…”
“孙儿明白玛嬷的意思。”玄烨知道孝庄既这么说,便已是从心底认可了岫钰了,他起身道:“玛嬷,孙儿此来,还想请玛嬷过几日随孙儿一道去南郊。初春,那边儿景致还不错,玛嬷该去走走。”
孝庄瞧着玄烨的那双眼睛,道:“郭络罗家的格格,你也准备着要带去吧?你那点儿小心思,快别藏着掖着了。”
“她是武将家的女儿,孙儿想着…”
“想带就带着吧。”孝庄瞟了玄烨一眼:“不必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瞧清楚了,你那个钰儿啊,即便自己不惹事,也自有事去惹她,你藏也没用!生就了一张花儿一样的漂亮脸蛋儿,又有一颗难得的玲珑剔透心,合该是这后宫里面儿既耀眼又遭嫉的。”
玄烨也不由感慨着:“孙儿也这么想。有时候孙儿也觉着矛盾,既希望她没那么出挑,可又觉着,她不出挑,她就不是她了。”
孝庄点了头,提醒道:“你还是该想法子护好了你的宝贝,她毕竟才进宫,便算是个玲珑剔透的,也需要时日来适应这儿的日子。”
“玛嬷说得是。”玄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些,他又何尝不知道岫钰在这后宫之中一定是炸眼的存在,他固然深谙‘平衡之道’,可后宫终究不比前朝,即便他藏起对岫钰的宠爱,也一样会有明枪暗箭对准这太阳一般明艳的人。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妨大大方方的宠着,告诉全天下的人:倘谁敢动他的钰儿,他就不止是要了那人的命那么简单。
早春时节,冬天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玄烨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当中,很有些武人风范。岫钰穿着玄烨十几岁时穿过的将军服,就跟在他身边,那匹通身紫色皮毛的骏马自然成了她的坐骑。
随行队伍很长,何况太皇太后还坐在车里面,走得自然也就慢了些。
“朕说过,这匹紫色皮毛的骏马,朕是准备着要送给你的。从今而后,它是你的了。”玄烨一边骑马前行,一边对岫钰说着。
岫钰轻抚那骏马的鬃毛,眼睛里写满了欢喜:“我还以为,皇上把这件事儿忘了。”
“朕的记性好得很!”玄烨自幼就不容人挑战自己记事的本事,再厚的书,他读上一遍便可记得大概,再读两三遍,便可声情并茂地讲出这书里究竟写了些什么。他当皇帝这么多年来,每日各省来的奏报再多,他也能轻轻松松理了头绪出来。“钰儿你还别不信,没有个好记性,还真做不得大清的好皇帝。”
岫钰秀眉轻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听您这话,怎么还有点儿生气的意思?”
“朕没生气啊。”玄烨改换左手握缰,将右手伸出去,递给岫钰:“你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