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展就在那里呆坐着,脑袋一片空白,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的方向,夏日的阳光透过窗纸热辣辣的照在他身上,他也感受不到丝毫温暖……
这个时候有个厨子打扮的中年男人,踉踉跄跄的跑进医馆,张口就问有没有一群刚进来的书生。
岳麓书院的学子们听到貌似是说的是他们,就望过去,见那厨子打扮的男人,面带哀伤,鞋子不知何时跑掉了一只都没发觉。那男人此时也发现了他们,快步走上前来,忙不迭的问道,
“敢问你们是刚刚在合兴酒楼卖了两只老虎的人吗?”
“是我们,是有什么问题吗?”。一个学子随口问道。
“能问问你们是在哪儿猎到这老虎的?”
“西北三十里处的一处山丘,那有个老虎洞,在那里猎到的。不过猎到的可不是我们,”他说着,指了指岳展坐的方向,对来人说他们哪儿有那么大本事,是那位猎到的。
岳展此刻正在发愣,因而没有理会到这边发生了什么,可突然有个厨子打扮的中年汉子一下子就跪到了自己面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咚咚咚”就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头,那汉子已是泪流满面,“恩人呐,多谢您,多谢您替我报仇了。”
岳展被他这一顿操作,整懵了,脸上写满了疑惑,“这位大哥,你莫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记得对你有什么恩情。”
那汉子一听,头立马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会错的,不会错的,你就是我洪十的大恩人。”说着他将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这洪十是合兴酒楼的厨子,今早他给那老虎剖腹的时候在那老虎胃里发现了一枚金戒子和一个银手镯。起初他很高兴,以为自己发财了,偷偷将它们藏起来了。可等清洗过后,细细打量,他才惊觉这不是自己媳妇儿的首饰吗?这首饰他绝对不会认错,因为那是他娘戴了一辈子又传给他媳妇儿的,化成灰他都认识。
他跟妻子相濡以沫十几年,感情一直很好,前段时间媳妇儿说要回趟娘家,谁知一走了之,再无半点音讯,他去她娘家一问,对方说人压根儿就没来,他还以为跟哪个汉子偷跑了。他媳妇回娘家可不就是经过那一片嘛!
没想到,没想到,再听到她的消息是她早已经~已经葬身老虎腹中……
说到这里,那汉子已经泣不成声,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妻子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留下他与两个孩子,他怎么跟孩子交代啊!他要怎么过接下来的日子啊!
想到以后还要独行几十年之后入轮回都不一定能与她相遇,漫漫余生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就心口疼得难受。
周围的人听后也是唏嘘不已,这世上的事真是无巧不成书,谁能想到这一群人随手杀的老虎卖给了酒家,竟然因缘际会间扯出了这么一桩事来。
岳展听后也是久久不语,后背的伤大夫已经上了药了,但还会时不时的疼痛,让他面上表情有些维持不住,他低头看着自己伤了的右臂,斩杀老虎虽然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是他也救了更多的人,同时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人这一生,做什么事但求无愧于心,若是重来一次,明知会有这样的结局,他依然会这么做的,不是他多么无私,而是那是他必然的选择,他就是那种人,没有能力就独善其身,有能力撑起一片天的时候他就会去庇佑他能庇佑到的人。若不这样做就不是他了。所以没什么好后悔的。
送走了那汉子,他消沉的心情好了很多。肉眼可见的,人又变回了那个侠肝义胆又爱贫嘴的岳展。既然改变不了事实,就接受事与愿违,尽力生活。
他们在此地停留了两天后就继续出发了,景川先生有个护卫伤在腿上,骨折的厉害,一个后肩骨折,都不能长途跋涉,只能留在此地休养,伤好后直接去舟山府按照他们留下的地址找过去汇合。
就在他们快要走出县城时,听到后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沙哑的呼喊声,“恩人,恩人留步啊!”回身定睛一瞧,原来是洪十带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从后面追了上来。
当牛做马 他们爷俩都穿着一身……
他们爷俩都穿着一身利索的粗布麻衣, 小男孩的补丁少一些。
等到他们走到跟前,爷俩已是累的气喘吁吁。缓了一口气,那洪十才带着三分讨好对岳展说道, “恩人, 我才打听到你们今儿个要走,就带着犬子赶过来了,他说您替他娘报仇了,就是他的大恩人,非说要跟着您,想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恩情。”
“我不需要给我当牛做马, 再说我现在右臂已废,跟着我也没什么前途可言, 只会耽误了你儿子的前程。”
“这…”那洪十一听, 脸上流露出犹豫之色。显然他来的目的也不纯,儿子提出报恩的想法, 做父亲的考虑的肯定是更深一层的东西了。
“俺不是为前程, 俺一个泥腿子有啥前程,你帮俺娘报了仇,你就是俺洪涛的恩人, 俺娘跟俺说过, 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
俺浑身上下就一条命最贵, 俺想一辈子给你卖命报答你的大恩大德。”他说着话眼睛里就蓄了不少泪花。
“我不需要你给我卖命,你有自由, 有大好的人生, 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
见岳展就是不同意,洪十面上像僵住了一样,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 才用祈求的语气说道,“恩人,我也不瞒您,是昨儿个有人跟我提了门亲事,我那个小宝还太小,我出门在外做工,没法照顾到,得再娶个婆娘照顾家里,可人家那边嫌家里吃饭的嘴太多。我也是没得办法,只得将他送出去。再说他也大了。”他说着话,低头不自觉的搓着双手,不敢抬头看他。
呃,这还是前天那个在他面前因为妻子去世哭天抢地,悲痛欲绝的丈夫吗?这不过才两天,就变了模样?又要娶婆娘了?
那叫洪涛的男孩此时才反应过来,“爹,你不是说咱是来报恩吗?咋成了要将俺送出去?若是不报恩,俺留在家里不一样能照看小宝吗?”
洪十也不理会大儿的话,自顾自的说道,“恩人,我不求别的,您将他带走,给他一口饭吃就行,以后生死不论,随您处置。”
这还有这样报恩的?这洪十可不傻,这十一二岁的年纪,还是个孩子,养成壮劳力怎么也有六七年的功夫,而且这最是能吃的时候,推出去,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白白养大,以后还能回来给自己养老送终,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岳展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满眼愤怒望向他爹的孩子,这么小就没娘了,再一看,布鞋上脚趾头也露出来了。这才没了娘多久,除了亲娘,无人会问三冬暖,也无人会问粥可温。
“多少钱,我买了,咱们签个死契!”众人没想到岳展会这样说,这一看就知道,这哪儿是来报恩的,分明是来报报仇的。这是让人赖上了,精明如岳展,还要当这冤大头?
旁边岳承霄用眼神示意岳展,别被这洪十坑了,岳展摇摇头,他主意已定。
那洪十本想将孩子推出去就可以,没想到还能白拿银子,这,这,这可是意外之喜呀!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那语气里的高兴劲突突往外冒,那是藏也藏不住。
他假意推辞道,“这~怎好要恩人银子呢!”
“多少钱你出个价,你想清楚,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岳展催促道,他不想耽误大家的行程,而且身体的疼痛让他失去了往日的耐性,现在是夏天,他每天都需要换药,后背的伤他自己换不了,不好总劳烦同窗,既然来了这么个孩子,他看着他与他爹也不相似,收了也就收了吧,只是签个死契,不是为了套牢男孩,而是怕他这个爹以后出幺蛾子。
“那,既然这样,您给~给个十两银子就好了。”他见岳展是真要买,他先出个高价试试对方的态度。
一听十两,先不提岳展,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真是狮子大开口,依着现在这市价,买个成人也才七八两银子,这毛孩子顶天了,五两都不一定有人买,还十两?
那洪涛此刻已经满脸羞的通红,童稚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爹,什么十两银子,您想钱想的失心疯了不成,还是想拿俺换娶婆娘的聘银。”怎么娘死了,爹就变了呢?这个爹变得让自己陌生,陌生的他仿佛不认识般。
“好,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官府吧。”岳展不想跟这人磨嘴皮子的,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让他们先等他一等,他们去一趟官府,速速回来。这个时代卖身契需到官府备案,得到官府承认才有效。于是在洪十的沾沾自喜中,在洪涛的羞愧中,一个时辰后,岳展卖身契到手,与洪十银“货”两讫。
那洪十捧着新到手的十两银子,高兴的就差原地转圈圈了,跟岳展作别就要离开,也没想到这此后相隔千里,今日一别,父子俩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还两说,只嘱咐儿子一句好好办差就揣着银子径直走了,脸上一丝伤心的表情也装不出来。
洪涛看父亲这样绝情,伤心的脸上灰败一片。他跟着岳展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下脚步,飞快的跑到他爹前面拦住他的去路,脸上表情有些狰狞,“若是让俺知道你偷偷卖了小宝,或是对他不好,俺以后绝对不会放过你!”说完也不理会他爹的反应,快速折返回去又跟上岳展的脚步,徒留他爹一个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发愣……
就这样,停留了一个时辰的队伍又继续上路了,只是多了一个小不点。不过接下来的几天,岳展深觉自己捡到宝了。他现在天天给岳展上药换药,别看只是个小男孩,但是什么事教一遍就能上手了,人勤快能干又能吃苦。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颗赤子之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岳展有时候觉得他把他当娘一样服侍。其实岳展没有感觉错,在洪涛心里他为他娘报了仇那就是他再生父母,再怎么孝敬恩人都不为过,再说还让恩人出了那么多银子,他良心终究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