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南没有说话,闷闷的接过雪糕舔了一口,她不知道,他对未来环境没有什么感觉,从小楚修南就是一个适应性极强的人,小时候爸妈动不动就丢他一个人在家或者就把他送去朋友邻居家暂住,他都无所谓,反正到哪都睡得着,真正让他难过的对这里的舍不得,舍不得这里的槐花树,更舍不得一起长大的伙伴。
他看向温隐,眼底流露出些许愧疚,小时候她妹妹被送走后,他还向她承诺过,会陪着她一起长大,或许她早就忘了,可自己始终记得,没成想,食言了。
但这些他是不能说不出口的,他吃下温隐送的冰棒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糖,他的妈妈喜欢吃甜总喜欢买各式各样的甜品或者糖果巧克力在家,她吃不完就会一把一把塞给他,可他并不喜欢,又一把一把塞给她。
“我走了,你不要太难过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他无比认真的看着她说。
“害。”温隐舔了舔雪糕,很是云淡风轻:“电视剧里面说,人生聚散如浮云,我妹妹走的时候我就意识没有谁会永远陪着自己的,你用不着伤心,我也不用难受,做自己事吧,有缘再见就好了。我可不想留给你走前的印象是哭哭啼啼的,好难看哦。”
她看得很开,楚修南却恼她为什么就能看那么开,可也不好明说,他转移了话题问:“那......你的漫画书们怎么办?”原本还说好替她藏一辈子的,果然诺言不能轻易许下。
温隐表情依旧风轻云淡,“能怎么办?学校不能带,家里不能藏,你找个地方扔了吧,或者送给前街收废纸的老太太。”对于这些她格外想得开,拥有不了莫强求。
爱过已经足够。
“这一期漫刊你买了吗?”楚修南抬起头突然问了一句。
温隐微微一愣,才想起来今天是到刊的日子。暑假一到,她脑海里的星期数完全归零,忘了个一干二净。她摇了摇头,一脸懵。
“我买了。”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正好你没买,我也看过了,就不要浪费钱了,我去拿来给你看。”
温隐笑了,她提了提手里的冰棒笑着说:“行,我先上去把冰棒放冰箱,你拿着书在楼下等我。”
她蹦蹦哒哒提着冰棒上了楼,在进家门前顺便含了颗他给的糖。门缓缓打开,温隐瞧见了阴沉个脸站在面前的妈妈,下一秒一记凌冽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她的脸上。“我的话你是不是当耳旁风?都说了别跟那家人来往,不听,还拿人家糖,你贱不贱!”
雪糕掉落在了地上,果糖的汁水顺着透明的塑料袋流在地上。温隐捂着脸,她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因为她的嘴正慢慢往外面渗着血,刚刚一个寸劲她的牙齿咬破了她的舌头,水果糖的甜味混着鲜血的铁锈味,在味蕾上不停翻滚,奇妙又跳跃,这或许是她一生中尝过最奇怪的味道了。
温隐的妈妈在看见女儿像电视剧里一样吐着血,登时吓的惊慌失措,一边找着手机给老公打电话,一边用袖子给温隐擦着血。
而温隐则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鲜血一滴一滴落到袋子上,出了神,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可好像......没有。
楚修南手里攥着刚买的漫刊在树下等待温隐,看了看手表不由抱怨她为什么去那么久。结果没两分钟就看见她的妈妈拖着她跑下了楼,他的视力极好,隔着老远就看见了她满脸的血。他怔了一下,立马跑了上去,刚刚追上她们就已经上了出租车,他站在车窗外面,她在里面,他轻轻喊了一声:“温隐......”
她转过头,他蓦然被吓了一下,只见她嘴里不断冒着血,手上捂着的帕子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无法阻挡的血液滴落在脖颈又染红了衣领,她神情麻木地看着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出租车扬尘而去,他攥着那本漫刊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后来温隐得知了咬舌自尽是不会死人的,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她在医院住了一晚上,听着外面爸爸难得和妈妈的争吵,换别的孩子估计会委屈巴巴的哭死,她没有,她盯着上面白晃晃的夜灯,想着要是能经常受伤就好了,她的妈妈就会担心她,不再打她。
温隐的身体不算强壮,甚至要相对一般女孩瘦弱一些,常常因此感冒,但从来没有得过其他什么病,就连她膘肥体壮的弟弟也得过一次阑尾炎,她却除了流感病毒喜欢光顾以外,浑身上下健健康康,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妈妈才会时常骂她干骨头发烧,废物一个。所以她常常想,要是自己能生一场大病就好了,肝或者胃,再或者被人给撞了,这样她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得到几天优待,她妈妈也不会找什么穿少了不听话的理由来打她。
外面的争吵生渐小,温隐眼皮子也沉了下来,医院的消毒水味不好闻,但她很喜欢。
当然,经此一遭她没有拿到楚修南那本漫刊,在当天夜里他们一家就离开了c市,14岁的温隐小小感伤了一下,随后迎来了中考。
中考对于他们这种普通家庭也很重要,温隐变得忙碌起来,连楚修南的QQ也是偶尔回复,回到家也是拿着英语资料背一段再睡,她不想变成爸妈嘴里上职高的废物。她的数学不好,补也补上去的那种,没有办法只能从语文英语上提,渐渐地温隐成了班里的一个极端,语文正数第一,数学倒数第一,语文老师逮着她的作文就夸,数学老师逮着她的卷子就骂。
她却任尔东西南北风,反正就是学不动。时间到了初三下学期,还有一个月就中考,她和妈妈和平共处9个月,只是一个值得庆祝的事情,同时温隐还收到了来自s市的数学资料,上来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她差点忘了,他拿了奥数冠军。
中考结束,感觉一切良好,她和妈妈终于因为琐事开了战,熟悉的竹条落在身上的时候,她知道,她已经忍了很久了。
没出息的丈夫,不顺心的儿女,重压的生活。
所以,这就是你偷情的理由吗?
温隐忽然想问,最终还是埋进了心理。
打着打着孙虹突然流了一滴泪,满是愤恨的质问:“你为什么就是教不会?教不改?你就不能听话一点,顺心一点?实在不行,你就闭嘴,安静。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送走了。”
不,其实送谁走都是一样的,发泄对象并不在意是温隐还是温玫。
不过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送走了。
这句话还是像梦魇一般在温隐的脑海中萦绕,她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被送走了,她安慰着自己,搓着生疼的胳膊,认真的想了想妈妈的话,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才能让她顺心,但是闭嘴好像并不难。
从此,温隐变得更加沉默。
初三结束的假期是格外漫长的,中考6月份,高中9月份,离了堆成小山的资料和作业,温隐的生活变的格外悠闲。她也掌握了与妈妈相处的真谛,不说话就没有矛盾,安静即是美,就算有时候温母忍受不住女儿的死气沉沉骂上两句,回应她的只有更沉默,一身怒气无处发泄。
同时也因为温隐爸爸的不善经营,饭店资金周转一下子成了问题,为了家里的开支和两个孩子以后的学费,温父拜托亲戚在承包的工程上介绍了个活。从此三五天不见得回来一次,而温母不得不去忙碌店里的生意,家里做饭洗衣打扫全部交给了温隐,两人相处时间少了,竟奇迹的良好相处了起来,这对于温隐来说又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往后很多年温隐都在想,或许有些人注定是不合适做母女的,她羡慕别人牵着女儿手一口一个宝贝的妈妈,她一定也羡慕别人家听话顺心事事强的女儿。
例如她的侄女,她没事就要夸奖一番侄女的漂亮大方,聪明伶俐。这些词,从来不会出现在温隐的身上。
温隐沉默古怪,温隐瘦弱咳嗽,温隐不够优秀。
但是温隐是她的女儿。
假期大概过了一个月,差不多到了高中录取的日子。某一天她瞧着院里那颗槐花树开的正好,正搭着梯子准备下以毒手时。底下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温隐低头望下去,阔别已久的楚修南手里拿着红彤彤的一封邮件冲着她挥舞。
趁着假期跟父母回来两天的楚修南刚到院口就遇见送通知书的邮递员,正巧不巧,这封通知书上的名字是温隐。
温隐看见红彤彤的大信封时还有点懵:“这是什么?”
楚修南离因狂奔还喘着气,瞧她一副毫不上心的模样,心差点没哽住,使劲将信封塞进她怀里,恶生恶气道:“傻瓜,你的高中录取通知书啊。”
温隐愣了几秒,才迟钝的开口:“我考上了?”
“废话。”楚修南实在是忍不住白了她一眼:“算你运气好,我都打算把给你的择校费取出来了,可以,总算争气了一次。”
“你还给我攒了择校费?”温隐惊愕抬头,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只见男孩别扭的转过头去:“谁让你那么不让人放心,好歹是朋友嘛,你要是考不上,你爸妈肯定舍不得给你出这个钱,我哪能眼睁睁看着你读中专,听说那里面可乱了。”
“不是说中专可以当护士嘛。”
“你想都别想。”楚修南的家教让他本能对那些花花绿绿的非主流厌恶,自带偏见,打死他也无法想象温隐带着耳钉,画着烟熏抽着烟跟小混混瞎混的场景。当意识到她成绩岌岌可危的时候,他在两年前就开始存钱,生怕她考不上择校费交慢了,滑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