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谷县地势虽也低洼,但好在是山麓出口?,土地肥沃,是三县中?最适合耕作的。
州府青宕城所在的桑垠县是峨州朝南的必经之路,地势高,有?交通优势,自然也相对繁盛。
可夹在当中?的西陶县就显得十分局促。
地理位置没有?什么优势,山地地狭,无有?耕作的空间,宜居处少,百姓也稀薄。
平心而论,就限制封王来?说,这真是个好地方,定阳王世世代代传袭的封地就在这处仿佛牢狱一般的鹄雁山与?慈鹿江夹缝间,想大富大贵绝无可能,更别提拥兵自重犯上作乱了。
不只?定阳王,其余几?个封王的土地情况大多如?此。
这便造成了一个本朝特有?的现象:封王对自己封地的建设意愿非常之强烈,甚至恨不得超过本地渴望政绩的官府衙门。
因为封地对于封王来?说不只?是一处传承的土地,更是今后子孙生活的依傍。
偏僻之地如?果继续随波逐流,那后世子孙别说吃香的喝辣的,怕是除去?有?朝廷奉养的嫡系一脉,西北风都喝不上。
那么在封地创造一份持久发展的产业,让封地渐渐富庶,百姓拥戴,就成为了各地封王唯一的出路。
所以这些封王才如?此热衷建设封地,不管是兴办书院还?是发展商贸,都有?更深层次的用意。
当自己的子孙有?些不能得到?朝廷的荫庇,至少还?有?一份傍身的产业和根基足以立足。
行事迫使众位封王做出这一不约而同的选择。
从老广济王的办驼队商栈建书院鼓励耕读,到?今日定阳王的联合外商打破垄断,这些都是必要的奋斗。
判断这类行事是好是坏的根本,应当在百姓是否能从中?受益。
封王们?并非道德的模范世间的至圣,他?们?有?着自己不得不为的私心,可贫苦地区的百姓大多有?衣食之忧,饔飧不济恐是多年的悲景,若能从这份振奋封地的决意中?家给民足、衣丰食饱,又何乐而不为?
梁道玄笃定神思,决意也同定阳王、刘王妃一道放手?一搏,不单单是为他?脱罪成全自己的差事,也要为本地百姓,查查到?底谁是那个阻碍生活向上发展的败类。
“大人,马备好了。”
白衷行派来?的禁军小子今年不过十八岁,是禁军大营里刚刚提拔至南衙的年轻人,姓冯,单名一个钰字,一路奔波后,他?也最是精力旺盛。因被白衷行提拔,所以对其话语无不奉从。在白校尉之前交代过他?要代自己唯梁道玄命是从后,便总是主动来?问是否有?需要效力的地方。
“干粮要多带,从这里去?西陶,骑马是半天多路,可那边水患刚过去?,没有?什么吃食,我们?要自己备足。”梁道玄检查马的鞍辔,没有?问题,又道,“对了,潘少卿让你?们?禁军的人去?到?州府衙门了么?”
“去?了!白校尉亲自带了四个弟兄。”冯钰的语气仿佛总是透着快活的以为,尾音一直朝上,“白校尉说,让大人放心,定阳王的安危就包在他?身上。”
梁道玄点点头,白衷行当年在宫中?有?刺客出现的时候都能表现沉稳,此时此地也定能应对。
倒是他?这边却十分棘手?。
赶在朱善同陪着徐照白回青宕前,梁道玄轻装出城,城门守卫仍以知?州命令为由阻拦,但这次经过头审,拿到?了疑点,梁道玄亮出御史随官的身份,不等传令,打马而去?。
沿途山路经洪水袭过,淤泥尚存,有?些路段马匹也不好奔走,只?能牵马步行。
军治关调来?的军士还?在上谷县,不知?何日才能清理此地。
最让梁道玄心碎的,还?是一路所见村庄,大多被冲毁成一片废墟,村中?老树古井皆毁,想再重建也难上加难。
尤其是这些受灾的地方,大多还?有?山体滑坡的趋势,周边水系暴涨再退,浊流遍布,入夏后若逢大雨,山洪再至,也是人畜难当。
就是此时梁道玄与?冯钰二人二马行在山路上,都要小心被谁浸泡过的碎石,再在太阳曝晒后膨胀碎裂,牵一发而动全身,引起滑坡,两个人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此类危中?山路,越往西陶县越多。
所以定阳王才会如?此迫切去?破局,导致峨州内部?权力处于失衡状态,原本的受益者拒绝妥协,不惜戕害宗室王爵。
但百姓总是无辜的。
“这里堠好在结实,还?能找得着路。”
终于到?了西陶县境内,休息时,冯钰气喘吁吁拍着一旁半个墩子都堆着满是树叶草梗污泥的里堠说话,梁道玄递给他?一块干粮,自己却逡巡四周:“按照图上的位置,再往前一里半山路就是定阳王选做修造书院的校舍,我们?还?得再往上爬。”
“书院选这么高,是怕学生不肯读书所以关起来?么?”冯钰接过干粮猛嚼两口?问道。
梁道玄摇摇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话回答的云里雾里,但鉴于上峰没有?再说的打算,且吃的比自己又少又快,冯钰也不敢多耽搁时辰,喝了口?水硬灌下去?没嚼碎的残渣,翻身上马。
二人继续朝上走,终于见到?了人影。
是三五成群的百姓,多是青壮,一共二十余人,正从山间往上运被洪水折断的树木。
这些都是粗壮的栎树,平常极难砍伐,浪涛摧折,即便百年老树也不能仅以身免,纷纷折断。却也得三五个人才能在山路上拖动。
梁道玄跳下马,拦住一伙正休息歇脚的人,用本地乡音问道:“老乡,搭一句话,这里是定阳王的封地么?”
“是王爷的封地,不过眼下我们?可没工夫引路。”
西陶的洪水应该是刚退去?三四天光景,朝廷的救济分发及时,躲在高处得以幸免的西陶百姓从灾厄中?回过神,急着抢修家宅田舍也是常理,但这样?多人如?果是急着抢修一个正在打地基的书院,就显得古怪了。
毕竟往这条山上去?唯一的路,按照地图,只?有?这一处需要修造。
“我和朋友行至此处,想找个落脚的地方,我们?两个愿意搭把手?帮帮忙,只?求上到?高处歇歇窝。”
梁道玄口?音虽不似本地人浓郁,可发音咬字浑然天成,似乎是领头的两个本地青壮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咱们?是听郑师傅的话,他?说眼看还?要下雨,那山路被水泡了,危房也住不了人,前两日我们?刚给附近活着的老人孩子都接到?原本书院画出的场地去?,这下赶紧搬些木头回去?,加固屋棚,防备着山雨。”
“可是定阳王殿下从岳中?道请来?的郑德元郑师傅?”梁道玄没想到?人证就在眼前。
“还?有?哪个郑师傅?”似乎本地口?音让这些人错以为梁道玄是乡亲,该知?道这些人人都知?晓的事。
那人说完也不再解释,示意脚边二人合抱的粗木,另一个人则已经拿浸过桐油的麻绳递给梁道玄:“你?们?的马也使唤使唤,省不少力气。这路山雨之前要想活命还?是别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