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1 / 1)

“陶郡守生性孤傲,平素只与崔长史有些交情,难得与大人一见如故。”她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说起来,江州也的确鲜有裴大人这般高门中人,我看……秦卫率少说还得再等几日。”

秦攸嘴角微动,了然道:“秦某明白了,多谢娘子。”

日沉江岸,山间明霞澄暮色,清风带着湿气穿林而过,难得凉爽,正是赶路的好时辰。

马车卡进石缝,卢湛挽袖抬得满头大汗,听一旁差役抱怨着夜里山路难行,他忍不住呵斥几句,让他们闭好嘴别让裴晏听见。

又检查了一遍车轮,卢湛走到队伍前头低声道:“大人,夜里山路难行,要不,咱们还是等天亮再出发?过了这座山,前头便一路平坦了,届时我们再加快些脚程便是。”

裴晏思忖一番,颔首应允,卢湛松了口气,退回去嘱咐大伙就地歇息。等所有人安顿完再回来,裴晏已经靠着树桩子闭目睡下了,他便去一旁的青石台上生火,以防夜里野兽偷袭。

火苗滋滋作响,卢湛回头瞥了眼裴晏,脑子里有很多事想不明白。

明明借着孙荡一事找陶昉这老狐狸狠敲了笔竹杠,这同行几大车的钱银都是要运回江夏给李规拿去修渠的,但裴晏似乎不太高兴,这几日都阴沉着脸。

思来想去,想起年节回范阳时,叔父酒后曾拉着他品议过太子重用的几位大人。

“裴少卿行事刚正,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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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变通,谁的情都不讲,难堪大任,与他父亲裴昭一样,都是那卸磨时待杀的倔驴。”

想来应是没能按律惩治陶昉,反倒主动让其花钱消灾给膈应的。

他知道这些钱裴晏一分都不会拿,但他也知道这话说出去,除了太子,恐怕没人会信。

剑尖扬起一片火星,卢湛忽如醍醐灌顶,喃喃自语道:“大人该不会是因为那女人不告而别跟人跑了不高兴吧?”

想了想,又自我反驳起来:“不不不,不可能。人家都睡一屋了他都睡得下,又岂会如此小气。”

卢湛伸手又抓了把枯叶撒进火堆里,火星四溅,他身后倚树靠着的人微微睁开眼,嘴角抽搐,额前青筋猛跳,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添几分愁云。

到江夏已过了两三日,巳正进了城,裴晏先去州府找李规,掐去了那些不可说的,将陶昉暗中勾结海寇贩盐,又贼喊捉贼反被擒之事悉数告知。

李规听完默了良久,盯着茶盏中飘着的竹叶心,神色颓然。

“裴少卿不怀疑是李某出尔反尔,想杀你灭口吗?”

裴晏喝了口茶,答非所问,“你这茶汤我幼时在河东老家也常喝,竹叶心,院子里随手可采,清心安神,比你家中那蒙顶石花,强多了。”

他顿了顿,自袖中拿出张叠整齐的麻纸递给李规,“听闻使君善山水丹青,但你给我那些图,都只有堰渠,没有山水。我倒是画了一张,你看看,我有没有记错。”

李规展开来,凝看良久,颤声笑道:“没错……是这样的。”

他收起裴晏的画,凛然道:“裴贤弟放心,此事李某自会给你个交代。”

裴晏点点头,起身揖礼告辞。

回府还不到午时,卢湛满心欢喜地以为能赶上午饭,冲到后厨却只见桃儿一个人在忙活。

“秦大哥他们巡夜睡得晚,通常都是未时才起来的。”

卢湛蹙眉嘀咕着大人都不在府里,还巡个什么夜,转身便去房里找秦攸。以往都是秦攸来掀他的被褥,这回总算能一雪前耻了。

卢湛在水囊里灌满了冰凉的井水,蹑手蹑脚地进屋,刚走到床边,正要朝秦攸脸上挤,秦攸一个翻身起来,手上刀光一闪,划破了水囊,洒了一床。

“你小子找死是吧!”秦攸看着湿淋淋的床榻,哭笑不得,“今晚换你睡我这儿!”

卢湛憨笑,不以为意,“这鬼天气,一两个时辰就干了!换就换。”

裴晏既然回来了,秦攸便让卢湛去把其他人也都叫起来,他去后厨帮桃儿的忙,不出半个时辰,就做好了一大桌饭。

卢湛按往日规矩给裴晏送了些素的过去,再回来时他心心念念的炖肉已经所剩无几,眼睛里顿时就没有光了。

衣角被拉了拉,他一回头,桃儿把自己那碗递给他,卢湛挠挠头,尬笑着推让。桃儿却说刚才做的时候已经吃过了。

“桃丫头,你可知道,这小子是连裴大人碗里的肉都抢的,竟然舍不得要你的。”

李环喝了几口酒,就开始起哄。

桃儿顿时红了脸,秦攸笑着把那碗推来推去没个着落的肉接过来,摁在卢湛手里:“尝尝桃儿的手艺,裴大人还说怕她学不会,让我慢慢教,你们就走了这不到半个月,这丫头已经快全学会了,可聪明着。”

卢湛抿抿嘴,迎着桃儿期待的眼神咬了一小口,“嗯嗯,好吃。”

李环又提了壶酒,笑道:“秦头,你该跟他讲桃丫头骟猪那手艺,那才叫一绝!”

“李大哥!”桃儿赶忙叫停,却已止不住众人笑作一片。

卢湛一愣,“什么骟猪?”

秦攸也捂着嘴,忍俊不禁,李环走到卢湛跟前,打了个酒嗝,笑道:“桃丫头带秦头去城郊的农户家里买猪,正巧遇着那户有头成了年的猪没骟,猪发起狂来到处撞,秦头帮忙给摁住,那农户心一慌,刀都拿不稳。结果咱桃丫头,你别看平时看着柔柔弱弱地,捡起刀对准那卵蛋就是一剜!”

桃儿脸通红地跑了出去,众人见了更是哄堂大笑。

卢湛吃到一半的肉僵在嘴里,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方才还酥软嫩滑的肉,忽地就没了味。

??第四十五章 失控·上

余霞渐散,桃儿进来添茶点灯,扫了眼案前,惊喜地叫出声:“我认得这里!这儿是大江旁的沙坝子。” 说完一顿,怯怯道,“桃儿多嘴了……” 裴晏挽袖蘸墨,笔尖在瓷碟上化开些,笑道:“你既能认出来,说明我没画错。” 桃儿抿嘴笑笑,指着画上的入江口:“小时候阿爷下水打鱼,我也撒了个网子,网住条特别大的鲟鱼,它一扑腾,我就给拽江里去了,一直冲到了下边的沙堤上。阿娘以为我死了,死命地抱着我哭,肚子里呛的水一挤就吐出来了,我就醒了。” 她忽地紧咬下唇,嘟囔道:“但阿爷气坏了,说要是个男娃,就不会被条鱼给弄得半死。那之后就不带我下江了,嫌我晦气。” 裴晏笑了笑,“他胡说,你大难不死,是有福之人。” 说着笔尖一勾,在那些渔船边又添了两个人,一大一小,染上淡淡海棠红,这才满意地放下袖口,吩咐道:“你去叫秦攸来。” 桃儿应声退出去,裴晏拿出印鉴摁上,待绢布上的墨色干透,叠好了也封入函内。 他斟酌再三,还是决定给元琅去书为李规说情。 清官难寻,死一个便少一个,还会提醒后来人,同流合污才有活路。 如此世道,纵是元琅顺利登基,可用的都是汲汲营营之辈,河清海晏从何谈起? 李规给的大堰图纸上诸多批注,墨色深浅不一,一看便是经年累月,几经修订。他们都是读圣贤书的,不懂这些手艺,那上头密密麻麻地记着治理水患、修补沟渠时遇过的麻烦,又是如何走访工匠,一一找出症结。 这样的人,不该白白殁在朋党之争上。 从湓口回来路上心烦,他凭记忆描了幅江州城外的山水,将大堰落在纸上,凌空望着,心里便舒坦些。元琅虽素来与他同心,但寥寥数语怕不足以让其放下芥蒂,便又认真画了这三尺长幅。 此事他若能办成,是百年难修的功德,前半生的泥泞,后半生的荣辱,都不那么重要了。 当算是他沾李规的光。 秦攸安排了三个人明日回京城送信,裴晏既已回来,他又重新排了昼夜两班,一群人围在正堂商议。 桃儿闲来无事,便把卫队住的东院里那些换下来的衣服抱去洗。刚打…

余霞渐散,桃儿进来添茶点灯,扫了眼案前,惊喜地叫出声:“我认得这里!这儿是大江旁的沙坝子。”

说完一顿,怯怯道,“桃儿多嘴了……”

裴晏挽袖蘸墨,笔尖在瓷碟上化开些,笑道:“你既能认出来,说明我没画错。”

桃儿抿嘴笑笑,指着画上的入江口:“小时候阿爷下水打鱼,我也撒了个网子,网住条特别大的鲟鱼,它一扑腾,我就给拽江里去了,一直冲到了下边的沙堤上。阿娘以为我死了,死命地抱着我哭,肚子里呛的水一挤就吐出来了,我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