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个黄文吗(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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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柏闲璋真的很疲倦。奉星如从前只在山脚下仰望他,那时候,他来来去去都拥着一团威风凛凛的云,因为权柄在握,因为青云得志,因为功勋彪炳,他从来不似奉星如这样悒郁庸碌的凡人总是委身暗室,眼里也不会有奉星如在暗室里向光投射的斜长的影。

可是现在的柏闲璋,仰靠在沙发里,被权力反骨后,他疲惫得一身气力难支,而要将自己交给一块牛皮、牛皮里的陈旧的海绵。他颌角紧抿,眉头紧锁,满眼沉郁――他已经很有意掩饰,但骤然遭逢断崖般的际遇,困顿、失挫密不透风地围逼他,他满腹激愤,却无处倾泻。奉星如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同情,然而却有一种冤屈难伸的愤怒渐渐从心里最幽暗的缝隙升起――他竟然为柏闲璋委屈。

“怎么,他们在这里纠缠你?”

奉星如的话音蓦然中止,那股情绪太强烈,夺走了他的思绪。却误导柏闲璋以为有异处,于是有此一问。奉星如否认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笔记,他在犹豫,因为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但他依然轻声说:“大哥,他们无故羁押我的那两天,我其实没有多少想法。反而这几天……”

他对上男人的眼,那双眼里没有催促,反而专注地等候着,他的等候仿佛也有一层鼓励,奉星如哑然,微微别开眼,不好意思再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柏闲璋投向他的视线不一样了――过去他用挑剔的目光审视,总令奉星如在他面前局促拘谨、自惭形愧,仿佛他身上总有某处不堪入目。他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承认,柏闲璋终于认可他奉星如。

他在心里措辞,但找不到恰当的形容,只好含糊地说:“我不认为这几天的波折就代表柏家将来怎么样,只是难免有点心酸,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懂,”柏闲璋叹了口气,“我懂你的意思。”他扛事习惯了,多年风波周旋,感伤最无用,他早已习惯把悲欢喜怒排在最末尾。但此刻他内心最波澜的竟然是各般心潮――连日的郁愤焦躁不提,奉星如的话,无疑是泄洪的最后一道闸口。

他喉头滚出酸涩的血气――他知道自己一直游离在奉星如的关心之外,奉星如心里曾经驻扎的老五、如今的千乐,或许弟弟未必不在他心上占据几分重量。唯独他,奉星如对他有畏,有俱,有乖顺,或许还有一些尊敬,但那场情事将一切打破了,奉星如不愿受怨与憎的折磨,干脆连想都不再多想,对他只有回避。但他今天说,他为他感到悲哀――

柏闲璋从不屑于旁人怜悯,但他踽踽独行、茕茕孑立太久了。

他亲自执壶,为奉星如斟茶。如果可以,他此刻其实最想给予奉星如的是一个怀抱,而非这杯单薄寡淡的茶水。

“老二不能这么关下去,我会想办法。你注意一点,信件不要收,吃东西也要小心,有任何异常都告诉我。有事,交给千乐去办。”

柏闲璋一连串祈使句,放在以前,奉星如必定诚惶诚恐地任凭吩咐,他会归因于男人施号发令惯了,而不去细究他话里的深意。但他今天忽然明悟了――柏闲璋的命令里原来暗藏他不能坦白的关切。

奉星如手指细微地颤抖,他握紧瓷杯,泥胎太薄,他不敢太施力,虽然明知它远没有这么脆弱;他无处着力,正如翻涌的情绪无处潜藏――昔日的怨翻腾又被新的潮涌压下,或许还有他不愿直视、不愿接纳的那个事实――他匆匆敛去,将它扫入暗礁之下,自欺欺人地哄骗自己,看不见,它就不存在了。思绪太多,心声太乱,奉星如猝然生出一道埋怨:何必呢,柏闲璋又是何必呢!

强烈的失望抑或失落――奉星如不愿再分辨,什么都好,总之他克制了太失控的酸胀,仓促地对柏闲璋点点头,挪走话题:“大哥有想法了吗?”

柏闲璋却垂下眼皮沉默片刻,才摇头:“我想办法找人给老二递消息,探探他的情况,再说。”

奉星如听了愈发怅然,他往外端详一阵天色,转过来,一身枯寂:“急也急不得,很晚了,大哥,你早点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他收拾纸笔的摩挲声在静谧四周回响,落入柏闲璋耳中,是一种隔阂加深的含义。奉星如拎包站起身要走,他猛然拽住奉星如的手腕,他感到奉星如的挣扎,但他反而攥得更严密了:“星如,还在怪大哥吗?”

“你不完全为你自己生气,是不是?”

“为了老二,千乐,抑或老五――还是我?”

奉星如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在柏闲璋床上,在柏兰冈床上――他从来不是未知论者,更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但此际,悲怆蔓延的分秒流逝里,他仰望着奢靡装潢过的天顶,由不得他不责问:究竟他前世对他们柏家有过多大的亏欠,才令他今生因他们沦落,一次再一次,朝着越发不测的深渊坠落,万劫不复。

他甩开柏闲璋太燥热的钳制,对他的句句逼问,不存只言片语,这便是他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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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开头还很感动,卡文卡到现在只想鲨了这帮狗男人

柏闲璋,搞老婆心态,你也不差哦

84下 未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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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势越来越坏。

先说柏兰冈,他主动去到纪检指定的宾馆接受质询后,竟从此杳无音信了――手机终日关机,超过了原定的归家时间,也未见他的踪迹。

奉星如从研究所晚归――他受柏兰冈的牵连,反腐的风刮到头上,连往昔的冷清衙门昼夜间竟也成了是非地,所里领导们的意思,职务先暂停罢。即不裁撤,也不任用,不上不下,奉星如顶着从前同事们暗含了流言蜚语的打量,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办的交接,他只知道开出军部园区的那一刻,仿佛甩掉了无数道粘着他车屁股的注视,头皮才渐渐虚软下来。

他再一次独自用饭,眺望柏家空寂凋敝的傍晚,他思念西苑那套小小的两居室――夕阳照在厨房瓷砖上的金橙色,很简单,但也很实际,是他掌控之内的现实。如果纪检予他选择的权力,他甚至都不会靠近这命途多舛的府邸一步――在处处写满“柏”字的豪府,仿佛空气都尊贵万分,脚步重些都怕惊扰了冥冥之中的英灵。可惜纪检为了方便传唤,更为了防备他暗渡陈仓,依然视他为柏家利益集团的某个端点,将他捆绑在这片屋檐下。而柏闲璋也有他的考量,他担忧敌手再拿奉星如作饵――上次无故羁押的阴云尚未弥散,无论他私心也好,对兄弟负责也罢,奉星如万不能再遭受丁点暗害。

因此当纪检下了奉星如的人身限制令,柏闲璋强硬地要求,同意限制可以,但奉星如必须接受他们柏府的保护――未知这潭漩涡里有多少只搅动风浪的手。

柏闲璋把意思向柏淑美与柏千乐讲明,没有人提出异议。暗流从不在天光下涌动,这一概安排,个中耗费的人力财力,奉星如或许隐约有知,既然柏家人不提,他便不问。

自从羁押之后,他奉命赋闲――英国佬谓之“园丁假”,明人谓之“守皇陵”,什么名目都好,总之达官显贵听了,都要闻之色变的。没有工作,没有令他头疼的论文,不必同厂商讨价还价,更不用费尽心思美化各种汇报,不用再发愁文山会海,奉星如有时候在园子里漫逛,跟老李打打草,天晴了洗洗车,仿佛回到了从前独身的日子,自从进了柏家之后,他再没幻想过这种近乎自由的滋味。

他不是位高权重的柏家人,园丁也做得,皇陵也守得,除了记挂柏兰冈――人心终究是一块肉,肉是软的,温热的,包裹着静脉动脉血液奔流不息的,夫妻一场,分离在即,却又欠下百般纠葛,奉星如剖析自己,他或许是投降了。要完全将丈夫从心上剔除,如此果决而冷酷,他做不到。

柏家的屏障是遮挡季风的山脉――弱化了风的威力,吹到奉星如头上仅仅刮起琐碎雨滴,可对柏家人来说,那威力就不止摧枯拉朽。

那晚,晚饭之后很久都没有柏家人的动静。他叠了报纸准备睡觉时,半掩的门缝透来砰砰拍案的暴响。他蹑手蹑脚探出来,挨近楼梯门廊,往下一觑,柏闲璋、柏淑美、柏千乐都在――他们围着花台,巴掌大的空间,对峙出尖锐的紧肃。

而柏闲璋公然发怒:“他妈的,双规,还不是双规!?电话不通,探视不得,毫无缘由扣人不放,一声招呼不打就把老二规起来――谁允许他们这么办事的?!”

“纪委,监委,还是军委下的指令?!谁批准的,谁执行的,有什么权力把堂堂一个团级干部规起来!!”

“军地联合调查,军部发话了吗?没发话,地方有什么权力处置部队干部?!”

柏闲璋的气势太雄壮,震得楼板都跟着细微颤抖,奉星如别开脸,男人的愤懑重重落地,没人敢承接他的责问,激起尘埃,又落定。

岑寂好一时,才听得另一把声音――带着劝解的意味,质地更冷清。是柏淑美:“地方的确越权――你这些话可以原封不动搬给军部,责令他们必须给出答复,叫地方放人。就算要规,也是我们自己审查,轮得到地方指手画脚?老二在他们手里,还不知道受多少磋磨。整人的法子有的是,我担心夜长梦多。”

“五爷说得对,大伯,明天我去一趟地方看看?能看到二伯最好,看不到,我也露个脸,也是一个意思。他们识相的话,多少该收敛。”

“可以。”柏闲璋不作犹豫,立刻答允,“明天我找军部,你拿到文书,马上就去。”

听大约描出轮廓――奉星如猜测,柏兰冈陡然遭到双规――他心里的反感不比柏闲璋少,第一个升起的、强烈的怀疑便是:不论地方或者军方,他们凭什么越过调查取证的诸多流程,双规一个高级别干部?!

恰好此时,楼下猛然一道振声逼问:“星如,你有什么想法?”

奉星如不经意被点了大名,危机从脚底迅速攀爬上头,他悚然下眺,正正撞上柏闲璋冒着尾焰的怒视,他定了定神,喊了声大少爷。

“没睡,那就下来。鬼鬼祟祟的,在自家里做什么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