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千乐满腹沉重回到自己房里,他经过柏淑美的房间,柏淑美已经被副官叫走了,他的门前一片冷清孤寂。像是什么坚决的抗拒。柏千乐错开步伐,在窗边不经意瞥见,楼下露台边翘腿歪着一道身影,黑暗里亮着一点猩红烟火。
柏兰冈的侧脸笼罩在灰蓝的烟雾里,他身影缄默,也不知是否眺望着黑暗里的群山,空对着一片虫嘶,抖下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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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了很久了,还是不知道怎么把握这段剧情
干脆摆烂了(喂
*“如果不能预知结果,不应当轻率展开调查”大意是这样,来自《yes minister》(或者《yes prime minister》
56
柏夫人终究要知晓的。她堪堪落脚,行李刚叫人扛上楼,阿姨匆匆上了雪梨炖燕窝,她才吃了两勺,管家满脸进退不得的难色,明明是滋补顺气的东西,她心下反倒堵闷,糖水在她嘴里发黏:“怎么回事,我说要冰糖里调蜜,一股麦芽糖的味道,腻死了,拿这种糖精糊弄我呢?家里舍不得买蜜了是吧?”
她调羹一摔,吭在瓷沿,清响落在寂静的厅堂里吓得阿姨眼皮一挛。“离婚?亏他说得出口!也不想想自己什么斤两,当初马蓝娟怎么说的,现在摆什么谱给我看?”她煞着眉眼,话音几乎从牙根里狠狠磨出来:“他要离婚,好啊,那两千万给我吐出来,这几年要不是搭着我们家的名头,今天公主港里还有他姓奉的一家说话?!早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柏闲璋叹了口气,“妈你冷静点。”
“你敢说不是?要不是老二批了地让他们掺一脚,光凭他们家那点生意,还能活到现在,整天搅风搅雨?几时死在谁手里还说不定呢。”
柏闲璋腮边也涨,他母亲咄咄逼人一贯如此,他那口气只好又强硬地咽回胸膛里。“二少爷回来了。”门厅那厢急急地跑来一个小伙子,通报了声,不久,满座便听得男人那快而沉重的步伐,他的影子漫过花台转角,爬开窄长的暗影。
他三两下解开外套扣子,看也不看随手一丢,那小伙子仓皇地抬手接下。他的手袋摔进沙发里,眉目冷肃,脸色像浸了冰块的酒。“离婚我不同意――但如果他一定坚持,我也不会反对。妈你不要找他麻烦。”
他话音落下,横了柏闲璋一眼,随后转过脸去,他不露一丝怨怼,但所有人都感到了,他和柏闲璋之间,终于还是生出了隔离:“我不怪他。大哥首先负责,老五也逃不过归咎。”
柏淑美闻言,静默得像塑像一样的姿态终于动了――他掀起眼帘,柏夫人不免剜他一眼,他避开了视线。柏夫人又埋怨地推了他一把,恨他多事。
她最恨地还是眼前的二儿子,她那样尽力,柏兰冈跟她唱什么反调?
“你听听你自己,像什么话?本来就是说好的约定,他进门,我们掏钱,奉家的账可是清清楚楚!要不是看着他上不了标记,能给你们都预备着,一个残废谁肯要他?她马蓝娟凭什么腆着脸能踏进我的客厅一步?*你大哥发情,用他一下怎么了?难道要去外头找那些个腌?H不知底细的东西?以前你发情弄成什么样,谁说过你一句?”她终于撕破了这层满座皆知的遮掩,将婚约背后的勾当暴晒天光之下,柏淑美咬着唇,握着她的手臂,劝:“嫂子。”
柏闲璋脸色也晦暗。
马蓝娟――那位总是见到他们先赔三分阿谀怯笑的奉太太,皱着一张玻尿酸针过度的脸,携了总是埋头缄默的男人上门。有一回柏夫人取皮草还未归家,奉太太像是意料不到他亲自下楼待客,立马起身,讪讪地问大少爷,好?
他眼皮一垂,先扫过她身边稍远处,身形拘谨的奉星如,冷了脸色,低低哼了一声鼻音。他睥睨着,那男人的手更加紧握。
随后传来柏夫人车子停泊的声音,高跟鞋的声响走近,柏夫人拥着一件貂毛披风,挑起一对凤眼,皮笑肉不笑地拉过奉星如转了两圈:“瘦了。”她口吻和气,但夹着些不显眼的挑剔,不似相看儿媳,倒像在菜场里翻检什么禽肉。后两步进来的人窃笑一声,仿佛听见了讽刺笑话。
奉太太眼里又夹了她惯常的惊恐,赔笑两声,一一问好。五爷好,二少爷好。她见人总是气怯,仿佛已预先得罪了贵客也似,勾着脊梁,脸上常年挤着怯懦的歉意,随时可以赔罪一般。她的卑怯十分小气,当家几十年,依旧上不得台面。柏闲璋嫌恶地别开眼,看着那抓着手紧握身前、不言不语打量着他们的男人。
他撞上自己的目光,刹那间停滞,点了点头,用唇语唤:大少爷。
柏闲璋心里也厌烦。
柏兰冈落座,亲自冲茶――滚烫的茶水浇在紫砂壶上,水光滚落带走日光,他在茶水里转了瓷杯,茶夹捏着一杯杯飞快斟了茶。他平时不似急躁如此,柏闲璋觑他两眼,在他的侧脸上看见了那股同样的厌倦。
柏淑美接过茗杯,浅淡地抿了口,很不中意今天的茶色。“茶不好,什么便宜货。”他说完这话,边角的奉星如脸上像着了刺。
那天,一切阴暗勾当都赤条条、明晃晃。奉太太说话,下垂的三角眼不时在他们三个睃巡,仿佛是很值当的买卖,用一种倒贴的谄媚笑得难看:“太太,星如这孩子没有信息素,来你们家,是很好的……”
隐晦又昭示。人是多么聪明啊,可以用矛盾的言语和姿态将肮脏的丑事暧昧地袒露,同时顾及体面。
她的话音落下,莫说旁人,他们兄弟都微微变色,像吃了半截糕点才发现藏了蝇蛆。
那个人更是无法坦然,脸垂得更低。
柏夫人却无可无不可,她让管家送来合同的草拟,奉太太仓促过目,约定了签订时间。她领着人告辞,走到玄关了,犹在絮絮:“二少爷,往后我们家,就靠你提携了……”
柏兰冈看也懒怠看她,送了客转身就走,因此未曾留意到奉星如仓皇投来的视线――他匆匆瞥见柏淑美的手拍上柏兰冈的背,笑声很是轻蔑。
人尽可夫,世间最侮辱的事,落在了他身上。
春光潋滟。燕子在屋檐下的巢里多了几枚新蛋,殊不知屋檐里阴云沉闷、人人自危。柏兰冈听得柏夫人的话,他颌角收紧,又转回身来――他真的动怒了,声线放得很低,喉音里压着毕波的火星:“妈,你到底知不知道,奉星如――是我老婆!”他压低胸膛,俯视柏夫人,棱角森严,是孤注一掷的威迫。他的气势骤然暴起,太渗人,柏夫人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头一回缩了肩膀,柏闲璋顿呵:“老二!”
旋即柏夫人回过味来,气得直发抖,一拍台面,玉镯磕在红木上,险些碎裂。她瞪视回去,胸前愈发憋闷:“好啊――柏兰冈,你有种!奉星如是你老婆,你这老婆还不是我给你娶回来的?!没有我,你以为你能有今天?你以为你能有他给你磋磨?!”
却不料这竟是泼向火堆的最后一桶油。
柏兰冈额角弹跳,显出静脉的脉络,他死死咬着牙关,攥紧拳头,柏夫人犹在控诉:“我为了你,从小操心多少,你最不听话,没有我压着你,你会读军校?你能立功……”
“你是为了我吗?!”
他突然大吼,柏夫人吓了一跳,话音中断,瞪着他难以置信,“你什么意思……”
“你口口声声为了我,为了柏家,你什么时候,”柏兰冈停下来,喘息着,盯死她,一字一句:“你什么时候真正考虑过我的感受?”
他绕过沙发,扯开领带,“八岁的时候,你说怕小孩带坏我,硬是把那家佣人赶走;我想读长雅,你说大哥在启天毕业,认识的老师多,非要我去启天;我喜欢玩车,你非要冻了我的卡断了我的周转资金――那是我跟韦世济韦其美做生意赚的钱,害得他们停转半个月,货交不出来,赔了三倍不止,全是他们兄弟想尽办法又借又凑掏尽了家底才填补上,那时候他们才几岁?有多艰难,你知道多少?!”
“读军校,”他嘲讽地嗤了一声,又睨了柏闲璋一眼,眸中辛凉的讽刺半点不藏:“当然要读军校,不然爸爸和伯伯百年之后还有哪个柏将军?学什么音乐当什么大提琴家,念什么汽车工程只脏得满手机油,有什么出息?”
揭开陈年旧疤,谁也别想好过――柏闲璋竖他一眼,方才大喝他的气势褪得干净,面色阴鸷,沉声阻拦:“老二,够了。”
“我在天琴星云里差点死在磁暴里,在新弯月落入毒窟,那帮毒贩阴得很――打得我膝盖碎完脾脏破裂,要不是救援来得及,今天我有没有全尸还不一定――你还想看国旗盖在我棺材上当英雄母亲?做梦都没得做。”
“老二,够了!闭嘴!”
是柏淑美,他扶着柏夫人,看了她两眼,才转向柏兰冈,狠狠呵斥。“你火气上头,说话也不过脑了!”
柏夫人唇瓣发抖,脸色虚浮,但柏兰冈已隐忍多年,积怨许久,一朝得以宣泄,又怎么善罢甘休?于是他依旧冷声讽道:“读书如此,娶老婆也是――我喜不喜欢不紧要,家世好不好、脾气软不软够不够你拿捏揉搓才是头一条。我不钟意,有乜所谓?太太说得中肯,都是为了我,为了柏家,焉知这许多年的心血里,你儿子占几分?有没有给你带来的荣华富贵、出门满面荣光多?”
他心口的块垒终于松动,慢慢地平复了气息,冷笑一声,是真正地甩身大步离开了。
抱着他外套的小伙子不明就里,四下打量,管家用力努嘴,他得了令,马上拎了他的公文包夹着他的衣服飞快逃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