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奉星如接了个电话,千乐,这两个字他刚脱口,男人立马投来视线。
柏千乐问他到哪了,今天怎么没开车,他回答,柏兰冈送他。他的话音刚落下,柏千乐那厢陷入了静默。
“那你们回来吧。”
他的口吻相当平淡,仿佛隐着悒郁。柏兰冈也听见了,他沉下眉眼,究竟是没有多问。
用了饭之后,奉星如说起请柬,柏闲璋让他拿出来看看,他便依言,自哂道上面的人他并不怎么认识。
柏闲璋意外地没有贬斥或者看轻的神色,他将单子看了两遍,从第一行起头,竟为奉星如一一解释。
柏兰冈拎着酒走来,难得见他们如此和睦,他挑了挑眉,奉星如最有自知之明,要起身让座。而柏闲璋摆摆手,让他坐――这下子连奉星如自己都倍感奇异了,他们兄弟说话,什么时候有他旁听的份了?
柏兰冈看了他一眼,摆下酒杯。柏闲璋给奉星如介绍完那些人,问他记住了多少,奉星如重复了一遍,人多,名头又大,缺漏是难免的。认个囫囵罢了,柏闲璋也不强求,让柏兰冈得空再带他认认。
柏兰冈听他们耗完这一通,没有作声,只简短应了。后来轮到他们兄弟谈事,奉星如坐得两股战战――他既不懂,又不敢听,几次想找籍口脱身,都被柏闲璋转开了话题――有时特意趁机问他,知不知道某个人,某件事。
有的奉星如略有耳闻,有的奉星如一无所知。柏闲璋便让他描述他有知的,他不知道的那些,或者自己解释,或者让柏兰冈补充,总之,奉星如竟也陪他们说完这一场。
晚上佣人来送东西时,柏兰冈泡在浴缸里,奉星如给他揉捏肩背――这也是顶新鲜的,从前他们之间像画了楚河汉界,奉星如偶尔为他送衣服,也总是匆匆。
起因为简单,柏兰冈健完身拉筋的时候,肩胛抽疼,他自己有旧伤在身,想来是巡视在外的这段时间没有活动,突然练器械牵扯了。奉星如见他脸色不妙,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拉伤了,奉星如听闻,放下了电脑,走到他身后替他揉了揉。
他说,泡个热水澡,能缓解缓解。
奉星如手法是出乎柏兰冈意料的娴熟――位置精准,哪里疼,哪里酸,他问及的地方,十有八九都切中了柏兰冈的痛处;且手下刚柔并济,力道刚劲,但手法柔和,面面兼具。
一开始是刺激的,毕竟陈年的伤病,疤痕交错,到处都痛,柏兰冈都咬牙忍了。奉星如发现他的隐忍,放轻了力度,不时询问,引导他说出口,根据他的反馈,逐渐调整成他舒服的力道。渐渐地,肌肉活泛了,气血畅通之后温热徐徐攀升,柏兰冈的肩背都暖起来。
他说奉星如手法很好,他看不见奉星如的神色,只感觉他应了声,只说以前训练多了,时常按按罢了;柏兰冈又问怎么学的,奉星如手下未停,但缄默了会。“以前去武馆,武师父们教的。”
他在回避。柏兰冈何其敏感,立刻从他的缄默和违心之言里捕捉到他言不由衷,他拨了拨水花,没有揭穿。
奉星如确实在回避,也确实含糊了真相――武师父教他按摩不假,他却不是为自己学的。是为了父亲,那个男人的肩背里残留了弹片,总是在阴雨前的深夜里,躲在客厅咬牙呻吟。他依稀的记忆里,总记得妈妈支起身子,下床前先吻一吻他的额角,哄他睡了,然后摸到客厅,心疼地陪着她的丈夫捱过漫漫长夜。
客厅暖黄的夜灯永远在奉星如记忆宫殿的深处夤夜彻亮。灯下,夫妻压低声音的只言片语,天冥冥将亮时,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滴。声、光、色如此细碎,却是奉星如珍藏至今的吉光片羽。每当踏入苦闷漩涡,唯有那盏不灭的灯替他稍稍驱散满心落魄。
柏兰冈问他,都学了什么武术,毕竟都是实战部队摸爬滚打起来的,对这些更关注。听说他学的马伽术,柏兰冈当真起了点兴头,奉星如以为他不信,道了声得罪,绞着他的脖子,虚虚地做了几个绞杀的动作。
柏兰冈顺势格挡,这是他们第一次交手,不为尽兴,倒泼了奉星如一身水花。
叩门声打断了这一通胡闹,奉星如退开身度,气氛冷静了些,柏兰冈发现他眼角眉梢挂着难得一见的轻快――这笑意很短,轻薄而浅淡,一闪而逝。但柏兰冈看见了。
像是不好意思,奉星如敛低了下颌,应声出去了,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柏兰冈才慢悠悠收回目光。
--------------------
呜呜,没回复了,是不喜欢二奶奶了吗
38
佣人看奉星如一身水痕开门已经颇为诧异,问他需不需要换下来送洗,奉星如摇了摇头,一道男声从房内传来,他们齐齐回头,只见柏兰冈赤着脚走来,边系浴袍带子边问:“有什么事?”
他们这样子,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送东西的佣人看呆了呆,自以为扰断两位主人的雅兴,好在他机灵,马上埋下头交代事情。
原来是柏闲璋,柏闲璋把近年的政策、报告和社评都整理了送来,让奉星如得空翻一翻。
大少爷口吻客气,但奉星如马上领悟他言下不那么委婉的意思:一定是今天的谈话暴露了他的浅薄,这沓资料,他非刻苦研读完不可了。
柏兰冈随手抽了一叠,是五年前的环保规划大纲,里头的框架现在已经落实得七八成了。纸张略微干脆泛黄,边角落着些批注。
他转向奉星如:“先看,哪里不懂再问。”
奉星如苦笑,也只得应下。
却看这厢柏千乐。
柏千乐脸色阴郁,酒吧里红紫蓝黄的光交错,一如灯下卡座里一对对交颈缠绵的欲望男女,但这人间的欲潮半点沾染不到柏千乐眼里。暧昧的彩光斜斜地落下,映出他的鼻梁和唇瓣,有人为他这副侧颜心折,端了酒杯企图搭讪,叫他那眼尾飞燕般挑起的杏眼一凝,脚下像拌了钉子,再也前进不能,只好讪讪地错身了。
一连三四个,都铩羽而归。心怀鬼胎的人再不甘心,也终于消停了。
“大少爷……”耳边传来低声轻唤,他循声看去,那人身上一点酒味,痴痴地望着他――他的目光,令柏千乐脑海里忽然浮现四个字:望穿秋水。
他抬手把人架住了,这人不年轻了,年纪看着三十上下,皮肉不再水灵,五官有几分优柔清秀。男人头垂在他臂弯里,连眼角眉梢都是柔顺服帖的弧线。
说不清是他柔顺的眉眼抑或神色里卑微的哀怜扣动了柏千乐的心弦,他原本要推拒的力道停了,反而托稳他,直到经理匆匆赶来,又赔罪,又将人从他怀里扶出去。
他问男人叫什么名字,经理一愣,旋即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晕陶陶的男人,说,这是他们的小老板,柏千乐自认唐突,经理带着酒保把那男人架走了。
他拨开袖子看看表――是奉星如送的那块百年灵,差不多了,便起身朝那群已经喝得烂醉的男男女女走去。
跑车破开夜风,凛冽飞驰,副驾的女生勾着他的肩膀往他颈间吐息,留下一枚红色唇印。“千乐,今天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玩了呢?”
“还有下半场,你还来不来?来嘛。”
“我送你过去,你们玩吧。”
深夜驱车回到公主港岸,向山上眺望,柏府的灯火熄了泰半,四下静谧。在地库里下车时,余光滑过角落那台静默的黑色大G,柏千乐的视线停了一停。
深夜还能碰见奉星如,他是意外的。他说了句这么晚,许是闻出了他一身烟酒味,那人走来接过他的包,给他调了杯蜂蜜水。只不过他弯腰时,仿佛看见了什么,微微叹息着,要他早点休息。
那个男人的事柏千乐其实早已忘了,原本只当作不足一提的插曲,不曾想几天后那个男人竟然主动靠在他身边,把酒杯推到他面前,眼中有波光涟漪:“当年,大少爷也是坐在你这个位置,他点了我。”
只如闷热午后一场落在芭蕉叶上的骤雨,难以分辨究竟谁先为了谁动容。
“我伺候了两代柏家的爷,算不算缘分?”那男人为柏千乐一颗颗系上扣纽,柏千乐虚虚揽着他,从俯视他的角度,他明白了当年的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