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约莫十来二十分钟,余光里映入那人端着托盘走出来的身影。蒸蛋的香气混着一点点海产的鲜味如游鱼渡江,穿过长长的空间传到柏淑美周边时,已减淡了许多。他抬眼往中岛那瞥去,奉星如正揭开两个炖碗的盖子。
鲜香哗然浓郁。
“好了,可能不怎么合你胃口,勉强应付吧。”奉星如放下针织开衫的袖子,唤道。柏淑美于是起身走来,依然握着那杯水。他站在中岛台边,是两个蒸菜:光滑水嫩的芙蓉蛋,虾米蒸冬瓜。还有一碗清淡的挂面。
蒸菜好做,简单,清淡,出菜又快,好消化,还能保持食材本身的滋味,柏淑美侧开眼。他坐下来,挖了勺芙蓉蛋送进嘴里,蛋羹入口化了,留下些剁碎的肉末。他慢慢吃着,抬眼看奉星如收拾了餐盘擦了擦手,好像要回去的样子,也没有再问他合不合味的意思。
以前那个男孩子总会笑着问一句,好不好吃。
他停下手,于是便没有了细微的声音,顷刻,那人发觉了,抬眼看了过来。
他把纸巾扔进垃圾桶,“早点休息,”他说。然后他迈开步子,回去了。
柏淑美捏紧手心,良久,他才重新执起筷子调羹,一口一口地,独自用完了这顿不合时宜的宵夜。
--------------------
其实从个人角度来说,我最喜欢大哥这款的,又爹又男人,老sexy了
老婆们呢?I(^ω^)?J
36
奉星如这一晚也并不安稳。虽然他从前也不见得睡得非常好,但这几年来,他的夜晚总是被频频的梦搅得支离破碎。有人说梦境是现实的影射,也有说梦境是白日种种不平的宣泄,再一次惊醒,奉星如千头万绪,他压着额角,郁郁长叹。
他并不想做一个终日沉湎旧事的怨人,可总是事与愿违――许是十六岁的他用情太诚、太深,至今还残留着当年的余震。他已经克制着不再回顾,可那个人皱一皱眉,咬着唇流露一点隐忍的痛色,轻易地就让他牵肠挂肚。
当年,柏淑美也是这样白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冷汗虚虚,他无数次慌忙地烧水买药,一样的药名,一样的铝板,与今无异。那时他连男人濡湿的冷意浸浸的手都塞在怀里呵暖了,男人病在胃里,却好像疼在他心上。
他想,也许热情总是有限的,春天温热了一壶雪水,不过入秋,炉火便慢慢耗尽了。雪水依然冰凉。
在太年轻的年纪,奉献太用力的赤诚,这便是烧透自己的那把火。此后的岁月里,奉星如再无多余的心力靠近什么人。
这夜决计是睡不下去了。
乌啼月落,他听见细微的、苏醒的声音。佣人们起来洒扫,园丁修整庭园,机器嗡鸣;运输车送来新一天的食材正在后厨哐哐地卸货……奉星如下楼,餐桌旁竟然已经安坐了一道身影。男人下颌一抬,视线落向他,奉星如唤一声大哥。
男人点点头,依然夹着报纸,让他坐。他像是晨练完刚洗了澡――此刻并无旁人,奉星如只得挨着他坐。柏闲璋着一件交领晨衣,发梢坠着些微水珠,润湿了他领间的衣料。
奉星如闻到了一丝丝幽微的味道――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似曾相识,这气味如雨林晨雾,围拢得疏松,却始终不散。
他的盘子里剩着半块小三文治,佣人这时候端了新的粥来,热腾腾地揭了盖,今天是艇仔粥。柏闲璋从报纸里抬眸扫了一眼,并不动。奉星如眼见着,识相地起身,摆了两人的碗,盛好,递给他。
柏闲璋叠了报纸,拿起调羹舀了一口,才问他,今天怎么起早了。
“没睡好。”奉星如应了,粥里煲了脆花生、豆皮、叉烧和鱼片,还有一只鲜红大虾。不知是厨房疏漏了还是怎样,虾没有去壳,连带着长须躺在粥米里。
柏闲璋挑出来,叫了管家,嘱咐他下次盯着些。他听了奉星如的回答,果见奉星如眼下发青,面色隐隐透着气血不畅的青黄,便说,炖一碗参芪粥给他,放些安神的补品。
奉星如止不住诧异,进门这几年来他什么有过这样的待遇――但男人好似误解了他的惊诧,开口解释说,粥里有党参,红枣,虽有别的药品,但并不难喝。
厅外传来错落的脚步声,伴着管家的招呼,一道松针绿的身影映入眼帘,奉星如抬头,与那人四目相撞,他先挪开视线,唤了声先生。
柏兰冈坐下,跟柏闲璋说话,他好像饿急了,或者顾着应答柏闲璋,没来得及分辨,奉星如刚放下盛好的新碗,他探手就扣着边沿拿到自己面前――奉星如眼看着,他拿的是自己的碗。
他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有出声提醒,柏兰冈已经三两口往嘴里送了――那只他顾忌着怕在柏闲璋面前失仪而没敢剥的红虾,柏兰冈也两下吐开虾头和虾尾,吃掉了。
他连军装都没脱,武装带都还扣着,眼底泛着血丝――柏闲璋问他刚从基层回来,他应了,他这一幅风尘仆仆的样子,连柏闲璋都感到辛苦。
奉星如看了看他的鬓角,他的颧弓眉骨更明显,没有了皮肉的柔化,孤高鼻梁主导的流线更尖刻――他瘦了。
趁着其他人陆续落座,其他的茶点也都上齐,奉星如又为他盛了一碗粥。递碗时,他低声说:“你瘦了。”
柏兰冈怔了一霎,他舀了勺粥,撇下眼帘。奉星如听见他应了个鼻音。
“今天的粥不合胃口?”
柏闲璋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只见柏淑美拒绝了佣人要为他盛粥的动作,只搛了些粗粮糕点,细细抿着。他闻言,只说:“不舒服。”
“又犯了?”
他点点头,柏闲璋便叹了口气,叫来管家,吩咐这段时间常备着药膳。柏千乐也不敢造次了,忙问他怎么了。
“胃炎,老毛病了。”柏闲璋替柏淑美答了,柏淑美脸色也是白里透青,想来昨夜不知道有多难捱。柏闲璋看不过眼,问他吃药了没有,随后让人撤了不适合他吃的东西,换了他能吃的摆上,又让管家请医生配药……他交代完七零八碎的事项,特意提醒柏千乐:“你也当心,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别跟不三不四的人在外面鬼混。”
柏千乐好气又好笑,柏闲璋睨他一眼,那眼神分明不屑――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年轻人那些花样,真玩起来,他比柏千乐清楚多了。
走之前管家送上一盅甜羹,向柏闲璋复命。这份羹份量并不多大,柏家人吃用精细,盛饭用的瓷碗规格不过掌心大,这样小的碗,也只装得两三份。一份摆在奉星如面前,一份送向柏淑美。柏千乐抻了脖子望去,只闻到一股药材味,羹里清亮,沉着党参鸡头米之流。
“枣仁宁神,黄芪提气,原本炖给老二媳妇的,五,你先用。今晚另外煲你的。”柏闲璋发话,柏淑美搅着甜羹,吹了吹热气,“也够了,不用那么费事。”
这话不假,但柏闲璋不同意。虽则党参补脾生津,黄芪益气,考虑到柏淑美的胃病厨房特特换了粳米改用芡实――倒是温补脾胃的配伍,但终归是入气血更多。他坚持请医生来诊一诊,专门拟个方子养养柏淑美的胃。
柏千乐才不管他们这些理论,他是个人来疯――若是单单谁有一份,他不见得有兴趣,但听柏闲璋说是专门炖出来的,且又只分得些许,他便心痒。他看了看柏淑美,又哀哀地投向奉星如。
奉星如见他巴巴的视线,狗子馋食垂涎欲滴也似,不由好笑:“干什么?”
柏兰冈瞥了视线过来,柏千乐蹭到奉星如身边,大声埋怨,怎么没人分他一口。又巴着奉星如的衣角,问他好不好吃。
柏闲璋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斥柏千乐这副馋象,看了眼盅底,还有些边角,亲自舀了出来,让柏兰冈转给他。
不多,哪怕碗里盛了小半,也只够两三口,尝个味道而已。药膳能有什么好滋味,甜不是甜,苦不是苦,他吃完了,呸呸吐掉渣滓,后悔极了。
由他这么一闹,早晨倒是轻快的。
柏闲璋和柏淑美出门前,众人站在廊下送他们,柏闲璋这几天兴致颇高,抑或是见他们气色不是累就是疲,难免忧心,话就比往常多了――他让柏兰冈好好休息,若不是要紧的事放放也无妨;又对柏千乐耳提面命,令他务必上心,好好为柏兰冈分忧;到了柏淑美,管家把药和茶点小食一并塞给柏淑美的副官,他点点头,让副官盯着他的大校吃饭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