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星如闭上嘴,点了点头,“信,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你要做什么?”

柏千乐不答,只说,“那你听我的,我扶方向,你去后面,躲好,他们可能有枪。剩下的交给我。”

奉星如脑海里飞快盘算着局面,的确没有其他特别周全的办法,他信任柏千乐,柏千乐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尖子生,更是和他穿着同样军装、同生共死的战友。他一摸裤袋,掏出把东西抛给柏千乐:“拿好!”

柏千乐钻入驾驶座,一边退档掉头,低头甩了甩奉星如丢给他的折叠匕首,笑了:“哥,私藏军械,要被调查的。”

“随便,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违规,纠察组可都是老熟人。”

柏千乐大笑,他一脚油门狠冲上去。正巧海湾天然陡坡,他猛地掉头,便是下坡路,速度更快了。后面两辆车看破了他的意图,但已经避让不及,被他带着巨大惯性撞偏了一辆。柏千乐狰狞地两眼发红,方向盘捏得手指关节都僵硬发青,一撞还撞不掉,他高声骂了一句脏,退了些车位再撞第二回。

嘭,奉星如的额头撞到扶手箱,痛极,但他还是快速起身扫视局面,大喊:“千乐,他们没枪!”

他抽起副座的头枕,推了车门,向另一辆靠近山崖的丰田大步迈去。这是他的战场,一瞬间无言的默契拢上来,柏千乐继续烧起机油,对着被他撞扁引擎盖的车子发动他的攻击。嘭,他的视野里升起一阵灰蓝色的烟雾,很快变成了黑色,腥臭的汽油味泄漏出来,地上泛起一滩油虹。柏千乐不管不顾了,他退了很远,再一次加速俯冲下去。

引擎爆炸。

奉星如没有来得及回头展望,从他提着头枕走向那辆丰田开始,他感受到久违的肾上腺素飙升的兴奋。手心沤出来湿腻的汗,车上的人见势不妙,刚要下车,他已经抡起头枕对着挡风玻璃狠砸了去。玻璃从受力点开始冰裂,车上的人纷纷冲下来,奉星如咬破了舌尖,摸向裤袋才想起来匕首留给柏千乐了。

他二话不说,头枕一扫,甩掉了其中一人,随后又是屈腿弓背躲过袭击,猛地暴起,拳头冲击了谁的胸腹,膝盖顺势而至。找到空档,他勒住最后一个人的脖颈,绞死了,直到那人渐渐不再挣扎,脸色由肿胀红紫变得逐渐青白。

奉星如丢开手,呼吸尚未平复,他弯腰拾起头枕,来到正蜷缩成一团跪在路边痉挛吐血的余生者背后,那人正努力地够到手机,要拨电话――

“便宜你了。”

嘭――伴随着男人轻飘飘的一句感慨,口吻很遗憾似的,他抡起头枕,砸了第一下,不过瘾,又补了第二下,第三下。

知道那人没了知觉整个肥硕地身躯倒在地上发出很响的冲击声,奉星如才猛然回神,看了眼满地狼藉,松手扔下头枕。静脉血迅速回流,他感受到心脏的泵压,瓣膜开关,心室收缩向主动脉泵出氧合的血液。氧合血经由颈动脉上供至大脑,奉星如听见风声,脑袋似乎清凉了些,他的鼻息十分着力,胸膛急促扩张和收缩,他睁开眼,汽油味,焚烧味,塑料的恶臭――他奔向柏千乐自杀式袭击的那辆车,引擎盖里冒着火焰,这时候更不能揭开。他扒开把手,烫伤也顾不上了,拉了好几把,才成功拽开车门。柏千乐几乎是跪着倒出来,奉星如把他揽过一旁,他挣了挣,甩脱了奉星如的臂弯。

“哥,今天的事故,是我的责任,跟你没关系。”他踉跄着走到车前,撬开了引擎盖,有了氧气,瞬间火光爆发。也顾不上都有什么,他一窝蜂地把奉星如留在车上的痕迹抱下来,一股脑丢进火里烧了,火势越来越盛,映得他的瞳膜亮晶晶的,鲜亮的蜂蜜色:“哥,不管过后有没有人来调查,甚至带走我,你都不要管,不要出声,今天跟你没关系。只有我,车上只有我。”

奉星如几乎心血倒流,他拉开柏千乐,看着柏千乐往驾驶座上丢了自己的手套、领带、钱夹,伪装出他驾车的物证。“你做梦,不可能。今天我们两个手上,谁也不清白。”奉星如反驳,柏千乐转身,一拉揽过他,扣着他的枕骨压下嘴唇。

动作凶,但力道却很轻,比起亲吻,奉星如更觉得柏千乐只是给他渡了一口气。柏千乐捧着他的脸看了会,随后低下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里。

奉星如架着他走远,听柏千乐给柏闲璋打电话,叙述了事态,要车,他抬眼看去,天穹恢恢,海波拍岸,涛声依旧。方才的恨仇,仿佛就此了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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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你真是好小狗呜呜呜呜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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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以前你们搞小动作,不过才几个钱,我睁只眼闭只眼。谁人不晓我柏闲璋最看重家人,你们今天这样害千乐,害我的家人,等于是要我的命。我柏闲璋舍得一身剐,也势必报这个仇,你儿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奉星如乍然听见男人这封刚断的战书,猛地扭头追寻去――可人影晃动,步履匆匆,他的视野里只捕捉到男人白色的背影――他叉着腰在廊桥来回踱步,偶尔脚步一定,挑空天顶垂落的水晶吊灯的盛大光团自他肩袖溶落,绣花地毯上掠过他高远浓重的暗影。

这一天在久远的后来留在奉星如记忆宫殿里的画面化成了不成形的色彩斑块,男人钛白的衬衣、乳黄的灯光、赭石的木栏、他落在地毯上培恩灰色的投影。他无端泛起一股寒意,后来才逐渐领悟,原来这便是不祥的预兆――之后一连串的骨牌坍塌,生死荣枯,皆因男人这句愤怒的宣告而起。最后连带了多少豪庭巨室,多少家破人亡,权柄几度易手,直到柏闲璋平复了漫长的怒火,狮王屠城的余波仍经久不息。

“哥……”现实却不容许奉星如分心,他其实只来得及捕捉男人踱开的那一寸身影,柏千乐无意识的呢喃便夺去了他的所有神智。他握起柏千乐的手,贴到嘴边呵气:“我在,乖乖,哥在,你放心……”

有人踱回来,脚步声埋入地毯里发闷,一只手压下奉星如的肩头,带着沉重的力道,谁在劝他:“星如,别光顾着守在这里,你也该去休息休息。”

那只手又抽走了,男人指派着谁,帮佣,管家,阿姨,医护……许多手和许多脚,许多声响音调,许多冗杂错乱,所有人都在摆弄柏千乐,送水的,喂药的,抽血的、打针的……有人请他起身,接过他原来握在手心里的那只手,往手背上消毒,刺入针头。碘伏棕黄色的圆圈留在奉星如的视野里。

他走动,却发觉房间里挤满了人,唯独自己无用武之地。他退到角落,也坐立不安。一边注视着满屋檐下的人,注视躺在床上受人摆弄的柏千乐,一边控制不住地思索失控的前前后后――他记得司机老徐是怎么夺命回程,记得柏闲璋一身衣服都没换地焦急等待,见到他架着的柏千乐时又是多么惊愕――下一刻他暴涨的愤怒,台上的鲜供花篮差点被他掌风扫落:“反了天了!看来我这几年太好说话,有些人已经忘了我柏闲璋打了十年仗的脾气!”

他亲自扶起柏千乐,领着佣人们带侄子上楼。奉星如也是强弩之末,安置好柏千乐,他便马上压着奉星如坐下,接受检查。所幸没受多少暗算,不过是些表皮擦伤,医生陈词,替他上药,奉星如听到男人鼻息长长一舒,他转眼看去,只见柏闲璋对医生点了点头,眉梢至少放平了些。

佣人端来一碗生滚粥兼两份小点,柏闲璋指了指,让他自己先垫垫,他要上楼去看看千乐。奉星如实在没心机管他自己,对付地塞了两口,便也跟着上楼了,佣人拦也拦不住。听见他的脚步,男人错了错眼,从床边的位置退出来。知道他心都悬在柏千乐身上,也不勉强,只叹了口气。他的叹息激起的涟漪极微渺,仅仅令奉星如的眼皮神经性地痉挛一跳,随后奉星如理了理思绪,向他讲述今日所遭所遇。

奉星如话音落下,他沉思了片刻,随后抬起眼,注视落入奉星如眼里。“我知道是谁了。”他的口吻不重,甚至何时起他也会特别向奉星如放轻了语气和声调,仿佛是什么亲近的体己人,这种同“自己人”说话的口气。奉星如也许意识到了,也许眼下容不得他仔细揣摩这些无甘紧要的细枝末节,他只在男人说完这几个字后,感受到类似飞机终于着陆的平安。随后奉星如才反应回来,从前他饱受柏闲璋刚愎自用之苦,什么时候竟也投降了,在男人这里感到可靠与信任?

但下一刻,柏闲璋抽身离去,他回到床边,柏千乐呼唤,他摩了摩柏千乐的额头。不多时,便听闻男人在门外走廊上满含血气的战贴。

思索到此,圆环相扣,奉星如心神凝定了许多,他从角落现身,远远瞥了眼千乐,似乎他的病势平稳了,众人也都由手忙脚乱渐渐安定下来,都有小黄把控着,乱不了。奉星如退到门边,遥望一眼,柏闲璋依然在木扶手围栏边讲电话,嘈杂的环境里,他的话音并不真切。

“休复,是你?你爷爷方便吗,我请他接电话……总理,是我,闲璋。这么晚了,我有两件事要向您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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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妈的四小时1k6,真令鸡恼火

101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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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休复守在电话旁,眼见着爷爷的脸色愈发深沉严肃,空气里游荡着细微地刺拉电磁声,像女孩合上了腮红卡扣,电话那头咔哒一声断了通讯。

李休复接手爷爷放下的听筒,挂到托座上。兹事体大,她不敢贸然开口。李林盛摘下老花眼镜,手臂架在圈椅的扶手边上,不喝茶,不揉太阳穴――就这么岑寂地凝望着桌上拢得很高的书脊,他桌上还有一架螺钿插屏,屏前是一盆国兰,剑刃般的朝天兰叶旁插着一块太湖石。他的神情比那顽石更老硬。

窗外刮起了寒涩的冷雨。有佣人在门外跑上跑下忙收衣物,脚步杂乱,汽车启动和刹车的红光晃过玻璃,反射在老人面容上,狗吠,婴孩啼哭,一阵喧哗。

唯有屋檐下这一对祖孙重重寂静。

李休复搂了搂披肩,她看了眼玻璃上飘斜的水痕,探起身子掩回窗户。老人竟比她更耐这冷气,她想。

“休复,”

“诶,爷爷。”

李休复等待老人的提问――她对这一通急电如何看待,但李林盛没有一如往常那样提问,老人的嘴角紧紧抿低了,眼眶细微地??动,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内心或者脑海里争斗――李休复忽然有些惴惴,她知道李林盛的过往――自参加工作起,他已历经四五十年的政治波涛,时代数度变迁,无数波澜的兴衰成败,他都见证过,推手过,亲历过,而今终于登上了政治的顶点。

四五十年,已经是多少人的大半生,是这个国家从蛰伏到腾飞,是李休复青春年华的两倍有余。在这样漫长的政治生涯里,风云动荡交错更迭,凭李休复在他面前如弹指一挥的阅历揣测,她从李林盛的缄默里嗅到山雨欲来的味道,也仅有那么几回。一次是李林盛的学生被捕――他当时任该省的副省委书记;一次是前几年,李林盛调离省委,但中央委员却提名失败,那时人心惶惶,都说李家长青树这一回恐怕是明升暗降、朝不保夕。连李培隆都认为那一回是中央调虎离山之计――兄弟两个在政坛里风头太劲,也不全是好事。

不知是否今日的风雨触动了李林盛的心怀,他提了李休复意外之外的问题:“休复,柏家这个老大,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