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的目光正好和抬眸的顾亦安相对。

那一瞬间，顾亦安倏地后退了几步，喘息声突然浓重了起来，身子抖如筛糠。

简淮想他许是被这满眼的尸体吓着了，忙上前一步，一直在旁轻声安慰，“别怕，别怕，我在这儿，我就在你身旁。”

他心中明知结果如何，却还是询问道：“我们……我们快些走好不好？我们走吧……”

快些走，以免他们颠倒黑白，将你当做凶手关进瑶仙的地牢。

“喜欢我送你的生辰礼吗，羌竹？”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

生辰礼？羌竹？简淮捕捉到了这两个词，难道他在梦中见的那个孩子，当真是顾亦安？

而今天，是他的生辰？

简淮向前看去，一个身影从前殿的角落里浮现出来，他身着虞风山弟子的服饰，此刻见了顾亦安，眼中的笑意更甚。

这人有些眼熟，可简淮忘了究竟是在哪见过他。

顾亦安往日的气定神闲早已消散，他双目猩红，眸中不加掩饰的怒火快要溢出。

“你，是谁？！”像是强忍着怨恨，顾亦安从牙关处勉强挤出三个字。饶是如此，他的声线也发颤得说不完整话。

顾亦安从没如此失态过。

“怎么？不喜欢我送你的生辰礼吗？”那人假装疑惑，神色夸张，回忆道：“可是七百年前，你的生辰不就是如此过的吗？难道你忘了？”

他从阴暗处走了几步，来到了阳光下，面容更加清晰可见。

这是万墟那个偷传送符的修士！简淮看清了他的相貌，猛然想起来。

只见虞常的脚步声愈发明显，他笑嘻嘻的声音随之而来，“那我来帮你回忆回忆。”

说罢，他像是真的在努力回忆某件事情一般，踱步走到了一堆尸体前。

“你阿娘，当时就在这个位置，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嘴里还在念着你的名字呢。”

虞常顿了顿，脚步轻快起来，像是地狱中舞蹈的孤魂野鬼。

“哎呀，你姐姐……”他面露难色，委婉道：“要不……你去旁边那口井里找找？说不定还能捞到残肢呢？”

简淮闻言一窒，顾亦安的姐姐他梦中见过，想必是那个张开翅膀，要带他飞的，活泼的小女孩。

他此刻有些不敢看顾亦安，犹豫了一瞬，才堪堪地将头转过去，却猝然对上了一双腥红的眼睛，他心里猛地一沉。

顾亦安像是愤怒到了极致，双眸殷红，眼眶红得似是要渗出血来。他用力咬着下唇，已然将那玫色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还浑然不知。

刹那间，痛感顿时在简淮心中炸开，疼得他险些站立不稳。

他神色冷冽，拳头一握，眨眼间便朝着虞常的方向袭去，可他的身形直接穿过了虞常，而后者神情未变。

“你看这遍地，不都像你当年的族人一般吗？”

“闭嘴……”顾亦安身形颤抖，连带着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

虞常充耳不闻，继续回忆道：“哦对了，你阿爹，也如同今日一样，就在上面看着你哦。”

“你看，我费了好些的功夫，才将这些一模一样的场景造出来，就为了你今日生辰送给你。”

他骤然转过头来，一张脸笑得异常灿烂。可眼底的阴鸷却如同利爪一般死死扒在顾亦安身上。他张口，一字一句地像座山般压得顾亦安喘不上气。

“怎么样，开心吗？”

第二十六章 下次，我不来了

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空气中流动着恐惧的气息，族人的哭喊声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墙壁上斑驳的血影还未干涸，血腥之气令人作呕。

朱雀神族的族人们尸体的残骸几欲铺满整座岛屿。他们背脊上的翅膀却被人残忍的剐了下来，四肢被随意丢弃在已经化为灰烬的草地上。

“羌竹，带着陨灵，快跑……”

阿娘虚弱的声音伴随着鬼族肆意的笑声传进他的耳朵。

他没见到姐姐的尸首，却在那成堆的翅膀中发现了姐姐血迹斑驳的残翅。

阿爹呢？

他双目空荡，跌跌撞撞向前跑去，时而被族人的断手绊倒，地上的刀尖狠狠地扎进了他的手掌，疼痛如浪潮般袭来，可他却浑然不觉。

阿爹是朱雀神，不会有事的……一定。

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失魂落魄地向前跑去。

嘀嗒，嘀嗒。

像是雨水滴在他脸上，可此时并未下雨。

他茫然地用手胡乱一抹，却只看见了满手的血在火光中显得尤为炙热。终于，迟钝的痛觉恢复，他只觉得满手的血似是要将他烧灼殆尽。

他身形一顿，呆怔了半晌，才慢慢抬头。

他的阿爹此刻就在上方，双目无神地凝望着他，已经没了气息。阿爹身上的血迹氤氲了衣衫，还未干涸，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像是血泪。

顾亦安像是刚从虞常的话语中回过神来，他眸中恨意滔天，蛰伏了几百年的血海深仇在汹涌起伏，像是养了多年的伤口，骤然暴露在阳光下，被人狠狠撕了一下，丝丝缕缕地泛着疼。

他如此，简淮的心也如同进了油锅，反复煎炸。

简淮颤抖的手死死攥着胸前的衣衫，一呼一吸间都像一把尖刀剜了心脏，“顾亦安……”他轻唤，可后者并未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