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昙看着她耳边垂落的卷发,没有说话。
裳熵又低下头,手指磋磨着地图:“我娘是对的,人死不能复生。”
慕千昙目光移动,望向女人长睫之下,掩映的蓝金色眸子,笑道:“那些方法,可称不上人道。”
裳熵也笑笑,抬眸望来:“古往今来,想要施行往生术的人,不计其数,没人成功过。我破了许多戒,也犯了不少忌讳,想要成为那个幸运者,但我不幸。还是师尊厉害,因为师尊的存在,我的不幸也能够扭转为幸运。师尊永远是我的师尊。”
慕千昙错开她的眼神,突然觉得,裳熵在那么多努力都付诸流水后,还能能做到完全不询问她到底是怎么复活而来的,也是一种耐性了。
似乎是想从什么状态里拔出来,裳熵微微挺直了腰背,分析道:“她尝试献祭过我,但结果不尽人意,也许现在会尝试献祭其它什么人,或者...再试图抓到我。”
慕千昙从善如流:“如果再遇到胃之塔,你要怎么办?”
裳熵道:“我会尝试在胃袋里画献祭阵法,请我娘来帮忙。”
慕千昙道:“她要是愿意帮,早就帮了。”
裳熵道:“所以这是最下下之策。”
慕千昙道:“也就是说,你还有别的....”
她话音未落,注意到裳熵的眼神忽得变化,带着一股子警惕,扭向不远处的桦树林。
此刻天彻底黑了,夜空没有多少星星,树林里唯一的光源,是方才她升起的火堆。那点光不足以撕裂森林的黑暗,只探出了微末的触角,摸到夜色之中,那个窥视者的一角。
那是一双渴望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283章 风筝幽灵(二)[VIP]
那眼睛大半藏在黑暗中, 被光影勾勒,透出两点诡异的澄光。
尽管这一遭发生得突然,但慕千昙并未被吓到。
空气中没有妖气或灵力传递过来, 非常平静,毫无威胁。那双眼睛的位置瞧着不高, 看样子主人是只有几岁的小孩,眼中虽充满渴望,却是直勾勾的, 对她手中那份烤干粮的渴望,而非嗜血之意。
裳熵不动声色, 观察起四周。慕千昙看了看手里的烤干粮, 往左挪, 往右挪,果然那眼神都追随着,被牵着走。她了然,干脆将干粮递给那人,再勾了勾手。
光影中,那眼睛眨都不眨, 黏在了烤干粮上。慕千昙听到啪嗒咽口水的声音。
她等待着,很有耐心。起初, 那小孩还很警惕,时不时转眼睛看她,似在评判从慕千昙手里拿取食物的风险, 然而自己目光转了两转,答案没分析出来, 咽口水的动作越来越频繁。
最终,自己先忍不住, 窜了过来,一把抢过那份干粮,往地上一蹲,脸往下埋,狼吞虎咽吃起来。
这一动作,势必让她整个人暴露在火光之中。
那是个女孩,七八岁模样,穿着件粗麻衣裳,破破烂烂的,仿佛是从什么荆棘地滚出来。她头发极乱,脖子上,身上,都粘着不少血块,全都干了,一粒粒粘着,像是龟裂,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馊气。
裳熵环顾一圈,转回来:“没有别的活物。”
慕千昙问道:“从哪来的?”
烤干粮就那么大一点,女孩饿极了,三口两口便吃了个干净,吃完也没吃饱,手茫然地在泥土地面摩挲,什么都找不到,才终于放弃似的,抬头看来,吮着手指,不讲话。
她这一抬头,才叫人看见,原来她脸上也有血,且比身上的还要多,基本都集中在下半张脸,也就是口唇边,仿佛刚吃完什么血淋淋的东西,沾上了,还没来得及擦掉。
裳熵走上前。阴影笼过来,女孩想要闪躲,但躲不过,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她神情瞬间怯生生的,两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生生往外揪,一副被吓到了,濒临癫狂的模样。
裳熵制止了她的动作,从怀里又拿出干粮,递给她,等女孩稍微缓过来,一看见粮,全抢到怀里,囫囵吞枣吃下去大半,吃得喉咙快冒尖,咽不下去后,才停下。
慕千昙道:“吃那么着急,也不怕噎死。”
裳熵给她喂了水,趁她喝水的功夫,攥着胳膊把她转了圈,没看见明显的伤口,看来血都不是她的,便放了心,问道:“你家在哪?”
女孩神情懵懂,但重复了家这个字。
看她这样子,她口中的“家”多半是遭遇了不幸。
此处距离李碧鸢所指示的地点可并不远,两人都警惕起来。裳熵再次道:“带我们过去。”
女孩不太清醒,裳熵的语气里便带上一种隐约的命令,她察觉不出,神情一滞,身体已开始行动。站起身,往林子里走去。
慕千昙与裳熵对视一眼,从火堆里拿出一根长木头,充当火把,剩下的踢散熄灭,并肩跟上那女孩。
女孩对道路很熟悉,踩着漆黑的夜路,走在冷风呼啸的树林之中,脚步轻盈,仿佛在追逐着玩耍。
往林子深处走,树木逐渐稀少,刮过来的风里混着闷馊气味,其中还夹杂着焦糊味,浓重到刺鼻,几乎侵占了鼻息。而女孩一无所觉,似是习惯了,还用手轻抚着路边的细嫩树枝,蹦蹦跳跳。
在她脚下道路的终点处,那片漆黑丛林里,依稀露出不详的阴影。
味道重到实在无法忍受,风变得粘稠,慕千昙抬手捂住半张脸,低声道:“出事了。”
裳熵的五感更加灵敏,她的瞳孔已在震颤:“前面....”
前方的白桦树林被开辟出一大片空地,遂着月光,隐约可见地面上伏倒了不少影子。
女孩轻灵地跃出林子,踩在影子上方,爬来爬去,寻找着什么东西。
两人跟随女孩奔出林子,在此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倒映在她们眼中,同样的惊愕迫使她们停下脚步。
月色之下,村宅依然是村宅,一个接着一个,并肩挨着,屹立不倒,连井水都波澜不惊。一场只针对村民的风暴席卷而过,将他们的身体搅碎溶解,只余一片片烂肉,被丢在草地上,或平整或杂乱,酝酿出酸天的腐臭。
慕千昙哽住了喉咙,别开脸。才刚吃了点东西,她还不想吐出来。
裳熵震惊的脸逐渐爬上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