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那询问的视线,裳熵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没能说出话。

身边有人群来往,灯影渐变,手掌下的温度是切实温暖的,她神色也由惊慌变为安定。

她松开手,摇摇头,悬着的脚踩了下去,跨过那道门槛。

慕千昙目光下滑,不知落在何处,似有所感,浅浅勾了一下便收回,也没多问,而是打量着店铺内部。

由于每一个光源都是单独的,所以店内的景色也如拼图般破碎,看一部分,藏一部分,瞧不真切,像是罩着层黑纱,又像是在做什么不情愿参加的猜谜游戏似的。

李碧鸢揉眼,打了个哈欠:“这种地方黑咕隆咚,又怪模怪样,总觉得是在梦里。”

也许是因为这个举动本就很有感染力,慕千昙居然也产生了一丝困意。然而危险之地哪能放松精神,她定了定神,凝起眉头。

除了那些由零碎光线拼凑出来的桌椅位置,店里没有太多特殊之处,不过,厅内桌与桌的间隔之间,似乎悬挂着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那东西类似柔软的布料,相当大一片,裁成方方长长一条,一边黏在天花板上,像片扯开的旗帜,从顶端垂落而下。布料上涂抹着黑色痕迹,是某种认不清的文字,亦或者是什么鬼画符,乍一看,如同悬挂着许多巨幅符咒似得,瞧着显露出几分凶气,而从旁经过的人仿佛早就习惯了。

做生意的人往往会讲究一个风水吉凶,坐落在象征财气的河水边约莫也是为了这点,可这种地方居然大片挂着略显不详的符咒,这不是往外赶客吗?是店主喜好为之,还是此地真有什么凶恶妖兽,危机到了这般地步?

“灯城之人并不知晓此刻被妖物所惑,他们弄出这些东西是为了防谁?”慕千昙问道。

裳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顿了片刻,才开口:“是为了...”

她还没说完,一盏灯飘过来:“老板,您来了。”

听她声音清脆,灯盏的位置也不高,应当是个仅有十六七岁的小孩,她冲着裳熵说话,那声老板应该也是叫她的。

裳熵道:“嗯,照常。”

少女点头,转身往楼梯处走。慕千昙平移目光到裳熵脸上,她还没发问,女人已经自行交代:“这里风景好,看得远些,所以买下来了。”

她那个街道办位于层峦耸翠的飞龙崖,已是世间绝景,哪怕是之前,也住在处处奇绝的天虞门,哪里还需要来这座小城看什么景,找理由也不找点合适的。

但她自己挣钱的钱,想买什么买什么,慕千昙也懒得管:“哦。”

这么一看,刚刚那个问题也白问了。

这灯潮酒楼会挂着那么多“鬼画符”,八成就是裳熵的主意,和街道办那间小竹屋一样,是在竭尽所能防范着那个会藏匿身形的魔物。

看来,她应当在自己常常出没的场合里,都进行了类似的布置。

而方才经过门槛时那一瞬间的恐慌,也不过是害怕那潜伏难躲的胃之塔。

裳熵道:“我们先上去吧,这里人多。”

几人沿着楼梯走上二楼,声息远去。这一层全是分隔的包厢,比之一楼要黯淡沉静些,再上三楼,就更加没什么动静了。

三楼没建多少围挡,倚着最先带路的那位小厮散发出的光亮看,应该是个空旷的地方,家具没几样,地面铺着冰凉的木地板,脚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空气中的水汽越发浓重。

到了这里,裳熵明显要比外头熟悉许多,循着黑暗也摸索到小桌,引她两人相对坐下。

引路小厮熟门熟路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酒坛,刚捧着坛子走到桌边,裳熵拦了下,接坛子在手,口中道:“小泽,上茶吧。”

原来她叫小泽。

小泽点头,去下面准备茶水了。三楼失去了唯一的光源,顿时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李碧鸢哆嗦几下,默不作声悄悄摸到了慕千昙的衣摆抓住。她不久前刚经历过惊吓,这会看不见人就觉得恐慌。

在几乎剥夺所有视觉的环境下,听力变得更加突出。慕千昙坐定不动,一楼那些用餐之人隐隐约约的碎语交谈就飘入耳朵。江水从窗外流过,无数灯盏摇曳在河面,河灯底座与水面摩擦的轻微声响垫在背景里。这其中,还有一道短促的“啵”。

是裳熵打开了那个坛子。

风吹进,水汽中也飘出一丝苦味,这味道无疑来自那只坛子。

淅沥沥的倒水声打破了安静的空间,随即被裳熵没有刻意压低,却被时光压制得低磁清冽的嗓音充满:“这坛子里是水,用来招待师尊和师尊的朋友不太合适,所以只有我喝了,可莫要见怪。”

都说了找理由要找合适的,酒楼的酒坛子里,怎么可能装得是水。水也不会有那怪怪的苦味。

其实想弄明白答案很简单,只需要伸手拿过来尝尝就知道了,但慕千昙没这么做。

从前裳熵情绪外放时,她都没兴趣搭理,如今更不会去解读这大傻龙试图隐藏的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止一件事上这样,既然开始变得晦涩难懂,那么就藏着吧,她还真想看看此人还能装模作样到什么程度。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发觉困意再次涌上,身体也有些疲乏,只好掐了掐手心,唤醒意识。

清醒之后,她心中不由也多了丝怪异,难道是吃啥补啥的后遗症太凶,到现在还没完全康复?怎么总是想睡。

脚步声与灯光一齐飘来,小泽端来了茶盏,为两人倒茶,茶香一团团扑入鼻息,慕千昙的困意被驱赶少许。她抬眸看向小泽,少女的头颅部分是一只昂着头的金乌灯盏,图案居然还会动,嘴巴一张一合,翅膀微微颤抖。

裳熵问道:“最近你有出城吗?”

像是没料到她居然会主动说话,小泽愣了愣,清了清嗓子,才回道:“没。”

顿了半晌,又补充:“最近谁都没出城,所有人都是。”

慕千昙道:“没人出城,那有人进来吗?”

小泽看着是个寡言少语且怕生的孩子,面对主人家还好,虽然惊讶,还应对流畅,但被陌生人问话,立刻不知所措,卡了壳。裳熵道:“不必紧张,也不必防范她,知无不言即可。”

闻言,小泽放松些许:“好像也没人进来。”

慕千昙道:“你怎么知道?”县竹服

她只是平常一问,但不妙的是,她的语气向来习惯性生硬,再加上那没什么表情的冷脸,比起询问,更像质问,颇有些厉色之感。小泽紧张得“啊”了声,手掌来回抚摸着茶壶柄,又卡住了。

这时,裳熵开口道:“她的意思是,你只在店里活动,又不是守城的,为什么会知道有没有生人来城里呢?”

小泽往她身边挪了挪:“灯潮酒楼,就是灯城最出名的店,所有来这的人,都会过来瞧瞧,我每天都能看见不认识的人,除了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