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舒适了许多,可精神却还紧绷着, 甚至比和魔物对峙时还要严重。
如果是一眼能看到头的,到死都不可能有希望冲出重围的困境,那慕千昙愿意很平静的接受死亡。
可一旦还有一线希望, 她就想抓住。所以需要谨言慎行,盘算决定未来命运的每一处细节, 不能因为自己的小错误而加速赴死的过程。
前者是强者截断了她的生路,符合自然规律, 是她倒霉,她觉得没什么。而后者更主要的原因是自己做不到靠智谋脱身,是能力的欠缺,这不一样。
承认自己能力不行,比承认自己纯粹倒霉要难。
胃里也冷,慕千昙端起热茶喝了口,定了定神:“伏家主没什么想说的吗?”
伏郁珠转了下叉子:“我是没想到你会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我这里。”提到形象两字时,她目光不动声色打量了人。
经历那三鞭惩罚时,慕千昙的衣服背面几乎被抽碎完了。在她昏迷后,也不知道是秦河还是盘香饮帮她换了一套差不多的。
等再次醒来,她选择来伏家,干净没多久的衣服被血与酒染脏,斑斑点点。
这也算了,由于步摇上的花瓣有毒,所以连束发的工具也被拿走。她现在头上一丝装饰也没有,微乱的乌黑长发就这么披散下来,再加上伤口未愈,脸色不好,便显得格外素净。与奢华贵气的伏郁珠比起来,真是颇为狼狈。
好在仪表不和,但气质犹在。那份气定神闲倒是弥补了形象过于柔虚的问题,她侧身坐在塌上,又开口:“如果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我会注意下,穿件符合礼数的服饰见您。”
方才第一句是试探,她想看出伏璃究竟有没有把她们一起看到卷轴的事说漏嘴,看伏郁珠的反应是没有,看来那份新制定的灵契还是有用的。
“不用,”伏郁珠轻轻吸了口气,似意有所指,又似随意道:“这样也不错。”
寒暄完了,慕千昙单刀直入:“相信您也很忙,所以我们就别绕弯了。我承认我借用您家的祭坛来实行献祭之法很不道德,但还请伏家主相信我,我本意是没想毁坏它的。”
“借用?”伏郁珠挑出这个字眼:“瑶娥太会给用词了。”
慕千昙道:“您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伏郁珠握着叉子,掌根处抵在圆滑的桌子边缘。她后靠上椅背,咽下那一小口面包,才道:“不用对我那么客气,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我更喜欢你对我不理不睬的样子。”
什么奇葩,慕千昙在心里喷完,还是较之平常稍微收敛的语气:“毕竟有求于人。”
伏郁珠轻笑:“所以看来从前你拒绝我,的确是对我一点想法都没有啊,哪怕我伏家的邀请函在整个仙界都珍贵到一张难求。”
如若慕千昙是土生土长的人,当然不会拒绝一个古老且有势力的家族抛来的橄榄枝。可怀就坏在她太早掌握上帝视角,认为这个家族的繁盛是暂时的,这种辉煌早晚崩塌,没有接受示好的必要,所以也无视这位大反派的多次接近。
谁能想到还会有个比书中BOSS还变态的玩意逼她以这种方式走进来?
所以现下,慕千昙也只能说一句:“今时不同往日,我要为自己打算。”
这可能是一句很幽默的话,因为伏郁珠听完后就眉目绽开笑意。
她有着类似西方人的,相当立体深刻的五官与一头金发,略高的眉骨笼织的阴影与长睫毛一起,把那双绿眼睛里的情绪遮挡了大半。这副先天条件造就的神秘感和皱眉严肃的神情与大红唇都很搭配,却唯独与笑容格格不入。
一旦出现在她脸上,就好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奏,难怀好意。
“该说是你天真呢,还是性子就是粗钝。我记得我们之前的很多次对话里,你都明确拒绝过我了吧。把事情说得那么绝,有想过今天吗?”
以往那么多次热脸贴冷屁股,她说这些定然是爽快的,慕千昙也知道她爽快,可事到如今已经不能随心所欲怼回去让她不快乐,只好维持着冷静道:“我若是能料事如神,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这话倒是真情实意。
“有意思,”伏郁珠面上残留着笑容的余韵,扔开叉子:“说说吧,有求于人,是求什么?”
慕千昙道:“我需要你的庇佑。”
主动走进别人绝对掌控权力的地盘,告诉她自己做了某件得罪她全家的事,在各种欲将她生吞活剥的恶意里全身而退,这听起来过于天方夜谭,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事情。
想要靠实力冲出重围对现在的慕千昙而言太难实现,她没有那么天真,也不能拿现在这具残躯开玩笑,那就需要另想方法。
把一个看起来不可能的目标拆解,变成一个似乎努努力就能到达的短暂终点,而后分批次实现,这是比较可行的路。
她肯定不能说自己要出去,但如果是先留下来,那就可以争取。
等她稍微能获取一丁点信任,也就有走出塞顿城的可能。
毕竟魔物没给她时间限制,只要她能活着,哪怕在这里住三年也不是不行。
伏郁珠道:“瑶娥啊,你从前一直没把我当成过退路,我也没有迎接你的准备。来得那么突然,是要我怎么办呢?”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块没有涂上红椒酱的面包,用刀子将之分为两半,刀尖点了点对面那片,抹上鲜红酱汁。
“既然你是从桥对岸过来的,那你也看到我的城民对你是什么态度了,你要我违背民意吗?”
“说得好像你在乎过民意一样...”慕千昙实在没忍住还是说了这句,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很多双眼睛,便提议:“让他们退下吧。”
屋内的基本都是些护卫和侍女,伏郁珠吩咐他们,眼神却还看着慕千昙。
“退吧,看我们的瑶娥上仙多可怜,都快拿不起剑了吧。”
“我是用弓的,伏家主。”慕千昙讽刺回去。
屋里的人依次退出,门关上时,慕千昙又道:“其实你根本不信有白蛇上神在吧,你这么做只是想利用民众的信仰巩固你的位置而已,毕竟你是夺权上位的,总要有一些好用的统治武器。”
按照那份卷轴里的内容来看,伏郁珠是杀夫夺位的,这个过程并不算顺利。至少直到今年伏弛死前,家里还有不少的阻力。所以伏郁珠才需要无所不用其极的收拢民意,用信仰只是其中之一。
这些是靠打听就能得知的信息,不算秘密,整个光明宫的人都知道这事。她们和伏璃混了那么久,了解一点也无可厚非。拿出来用,也不至于被怀疑到知道卷轴存在的那一步。
伏郁珠露出了欣慰的眼神:“我还真想和你聊聊我的过去,我早就说过,我们应该很聊得来,不过场合不对。”
这里是伏家,就是她自己的地盘,还有哪里比这更合适谈论伏家的事?慕千昙问道:“你认为应该是个什么场合?”
突然间,因为她说出了这句话,整个房间的气氛都有所变化,伏郁珠脸上露出了一种势在必得又柔情的暧昧。
慕千昙直觉不妙,果然,就见女人毒蛇般的红唇启合:“不如,床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