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种非人存在与后知后觉的长久窥视,说完全不怕不可能,但慕千昙很快说服自己冷静。虚拟的幸福不是真的幸福,虚拟的恐惧也只是心潮细微的波动而已。她恢复沉静,片刻后,又问了几个问题。

这一回,无论她的问题多么简单,多么容易回答,都没有再得到哪怕一声回应。

要不是那种无孔不入的窥探感还在,慕千昙都要疑心她已经离开了。

“你如果没有想说的,那我就去做我自己的事了。”慕千昙试探。

黑布依然堆积着,毫无动作。

慕千昙也不客气,直接起身,走到屋子侧边,掀开滑腻凉手的黑布,下方恰好是屋门。

她拔去锁,推开门,门扇结合处传来漫长而尖锐的吱呀声。从门开一缝,到扩张至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大小,屋子里都没有声音回应,似乎并不打算阻止她。

不知道她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慕千昙走出去,反手把门关上。

她所处的地方是一处走廊,全是深木色,表面横布着曲曲折折弯弯扭扭的木色花纹,看久了会头晕,上下左右不分。她阖上眼,静了静心,复又睁开。

这一整层格外空旷,只有她身后那一间屋子,其他地方全是墙壁。走廊尽头有扇窗户,没关上,能看到外头四角的天空,以及被剪裁到破烂的云朵。

她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窗外是稀薄日光下的塞顿城,城内气氛异常高亢。无数人挤在街道上,高声抗议,喊着口号。人群中支起数道旗帜,上面写着血祭瑶娥等等标语。

看来是得知祭坛崩塌后,城民暴怒了,要求伏家处置罪魁祸首,以向白蛇谢罪。

慕千昙面无表情,低头翻了翻储物袋,意料之外的,找到了一副假面。

这还是之前去壶城用的那张,只能用来遮住脸,没有隐藏气息的效果。可能是因为太过鸡肋,所以没被收走。这种小把戏放在与她同等级的修士面前没得看,但在下面那群凡人里隐藏可是很有用的。

她立即将面具扣在脸上,手指抹平边缘,脚步则向楼梯口走去。

这栋楼共有三层,她所处的位置就是最顶层,二楼显得比较正常,走廊两边有两排房子,但都紧闭房门,没人出来。

到了一楼大厅,就稍微热闹些。下面摆着十来张桌子,零零散散坐了些人,都在伸脖子看外面的热闹。

慕千昙走下最后一层台阶,看了眼柜台。老板正在拨算盘,时不时瞟门外一眼。看见她下来,没什么表情,也没招呼,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

正常客栈都不会把三楼装修成那个鬼样子,她不确定那是魔物给自己造就的幻觉,还是单纯就是为了特殊用途,于是上前问道:“老板,三楼只有一个住户?”

老板道:“就一个,其他都没住人。”

慕千昙了然。三楼应该是和二楼一样的户型,只是经过了魔物的改造,才是那样。

“我方才不小心打翻了水,你找个伙计等会给我收拾一下。”慕千昙吩咐。

老板冲旁边招了招手:“小子,听到吗?”

一个伙计弓腰过来:“您是三楼的客官?”

慕千昙道:“嗯。”

“好嘞,等晓小的上完菜就去。”

是幻觉还是真实,找一个路人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慕千昙转身往外走,看了眼方向,抬脚往光明宫去。

李碧鸢松了口气:‘吓死我了...那是啥东西啊,好诡异,我一句话都不敢说,那伙计上去不会被杀吧。’

慕千昙:‘谁知道。’

‘应该不会应该不会。’李碧鸢摆弄着手机:‘刚刚那幕我都拍下来发给我直系上司了,事关重大,应该很快就会给我回复,不走流程了。’

好像所有建筑里的人全都出来了,越靠近光明宫方向的街道越拥挤,直到后面寸步难行,连呼吸都困难。

许多店铺直接闭店,不再对外营业。花墙被人挤倒,旗帜太多以至于掉在地上快变成地毯。人们穿上特质的衣服,群情激愤着声讨瑶娥上仙,以及事到如今依然包庇犯人的天虞门。

所有人都吵得脸红脖子粗,分歧主要体现在如何处置罪人,街道的地砖似乎都承受不住这样的讨论重量。

慕千昙口中说着借过,用手拨开人群,挤到了最前方。在无数辱骂声中,她看到了被称为雪中白蛇的大桥,以及“插翅难飞”的深山峡谷。

桥面上站了几排白甲精锐,高大如墙,个个手执利器,阻挡义愤填膺的人群闯入光明宫。指望悄无声息的从桥面过去,必须要使用隐身符。而若是从峡谷...

她看了眼峡谷的宽度与肆虐的风雪,打消了这个念头。

被人群推挤着,慕千昙思量对策。

她来伏家,一方面是想要看崩塌的祭坛,以及抱着尝试性的心态去找一找裳熵。另一方面,就是想寻找一下魔物的线索,看看能不能把这东西揪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如今,她还没找,幕后凶手已经自己跳出来了,且摆明要搞事情,她还要冒着风险去闯这龙潭虎穴吗?

就算再小心翼翼,只要失误一次,被伏家人抓住,她就很难有命再出来了。

至于洗刷罪名这事,也只能往后放放。在与那玩意面对面对峙一次后,慕千昙不是很有信心玩得过她。

毕竟,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本体长什么样,行事风格,目的,攻击方式与弱点,这些慕千昙统统不知晓。就算再怎么不服气,她也不会硬碰硬,保命更重要。

光明宫里都是些惹不起的,客栈三楼那位更是惹不起。目前摆在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盘香饮为她准备的那条逃。

逃出塞顿城,避开人群聚集地,跑山里去隐居三年。裳熵也许会按照原著所描述的时间出山,到那时,至少多一份能站在自己身边的力量,能够帮助她抵抗四面而来的敌人。

虽然窝囊,但至少是有把握的方法。

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全凭脾气来冲动行事。

身随意动,慕千昙退出人群,转身逆着人流往城外的方向跑。

起初很顺利,可在远远靠近城门时,她浑身突然被抽干了力气,虚弱起来。

迈出去的腿软成面条,喘息像是泡在水里般困难。塞顿城大门就在前方,视野却骤然扭曲成片段的杂色画面。慕千昙扶着墙面,艰难向前走,可还是支撑不住力量流失的躯体,她跪趴下去,捂住胸大口喘气。

两条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裹住,那玩意还在收紧。慕千昙咬着牙,捋开袖子一看,手臂上缠满了诅咒般的黑布,一眼便能看出,是三楼魔物在阻止她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