苁蓉道:“你闭嘴,主人是什么样都不需要男人的喜欢,你们少自作多情。主人,您不要把温家主说的话放心上,他是在脂粉堆里泡昏了头,才把您与那青楼小姐混为一谈。”

“我自然知道,我从未放心上。”踩着硌脚的鹅卵石小路,温榆笑道:“不过,就算在我面前,你们如今说话也要当心些,别叫有心之人听到了,捅到我爹那里去,又要受责罚了。”

这俩侍卫从她小时便护在身侧,整日待在一处,照顾她日常起居,几乎同吃同睡,形影不离,感情亲厚。加之温榆从不喜以主人自居,关系便非同寻常,比起主仆,更像亲友,是以独自相对时,有什么话都可直接说。

某天温武又来找茬,还上手教训,抽了温榆一巴掌,她脸颊水嫩,顿时浮了层肿。这一道五指红印许久都没好,苁蓉帮她料理着,一气之下骂了句难听的,被路过家仆听到,告诉了温武。

这下捅了马蜂窝,温武自诩老爷,最不能容忍手下人敢翻天,便叫嚣着要严惩,要杀人,若不是温榆哭求几天,再三担保不过是无口之失,又罚了苁蓉跪足五日,差点跪废膝盖,这才将将放过去。

想起这段过往,苁蓉不屑哼了声,但忆起方才那顿脏话,又是面色微变,握紧长刀道:“罚就罚吧,比起有能力杀人却要忍住不动手,倒不如受罚来的痛快些,至少不会压的胸闷!”

明明手掌生杀武器的人是她,却要听一只红猪对重要之人大放厥词,还只能隐忍不发。就因这俗世规矩,受命于别家屋檐下,仆不可逾矩,刀锋便化无力。

“惹到我父亲往往没有好下场,我不想你们出事,所以忍忍就好,不要闹。”

温榆走在前方,落叶簌簌,园中灯火零落:“我不在乎他说我什么,听听就算,等我嫁出去了,带你们一起走,也就听不到了。”

季策问道:“主人会嫁给谁呢?”

讨论的是自个的终身大事,温榆却是目露茫然:“还不晓得。”

终走入宅院中,一排垂柳悄无声息的随风拂动,通往屋门的小路为了美观,设计的弯弯曲曲。这是她从小到大看过无数遍的风景,闭着眼睛也能安然走回去。

她也这么做了,转身一点点倒退,看着灯影夜色中如两把修长刀身的两人:“你们也不必总是担心,我爹终究还是爱我的,肯定会为我寻个好人家。”

她向来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也从不需要做什么,浑浑噩噩长到如今这个年纪。温武觉得是时候了,不适合再养于家中,便叫她嫁人为家里挣补贴,她早晚要离开家中,便同意了。

父亲便开始择婿,要求严格,到现在还没定。这么看来,父亲果然是爱她的,虽然嘴巴不客气,但从不短她吃穿用度,如今还在为她寻好夫婿而奔波,这不是爱是什么?

母亲也说过父亲是个好男人,只不过脾气不太好。叫她身为女儿家,要多忍耐些,以后面对夫婿也要如此,不要有异心,毕竟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听见那句话,苁蓉显然不太认同,但似乎害怕自己说出什么太过残酷的真相,会让那个女孩受伤,便只是道:“希望主人能有个好归宿。不过要和陌生人成婚,生子,一起生活,您不会害怕吗?”

身子倒回到家门前,温榆笑道:“我也希望,不是有你们嘛,我不害怕的。”

她回身进屋中,关上门。季策望着那道漆黑门缝,冷声道:“这破日子真是没头了,还要看他作弄主人多久?要季策说,还不如带着主人彻底离开!”

那最后两个字似有千万把利剑,碰一下就要伤人到皮开肉绽,两人都神色肃然,不敢多言。沉默半晌,苁蓉才道:“那是主人生父,主人脱不开的。下次也别说这种话了,叫她听见你想走,就要难受的缓不过来了。”

季策无奈道:“行吧。”

第二日一早,温榆便悄悄带人又回到破庙,想看看一夜过去,女人怎样了。

刚进庙中,便发现有人在此睡卧过,留下痕迹。温榆心一紧,赶忙去庙中深处看,遮掩未被动过,女人还好端端睡在草席上,她松了口气。

检查她伤势,除了身体温度有些高,并没有其他异常,伤口也并未变严重,叫人心头稍安。

苁蓉打开府里拿来的上好药材,给她换了一遍,又喂了饭,收拾稳妥后才道:“命保住了,主人不用担心,再养养便好。”

温榆观察着女人呼吸平静的睡容:“那就好。”

之后依然会过来,给女人换药,顺便检查身体状况,有无恶化。两天后,他们照常行于密密人流中。今日较为拥挤,两人便护在温榆身边,寸步不离,又加注十二分警惕盯着身侧经过之人,记住面容,唯恐谁突然暴起。险注副

这样走着走着,季策忽然察觉不对,站住脚步,回眸望去,只见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一伙黑衣人。正混在人群中,各自低头抱剑,安静如鬼魂,极轻灵的向前行走着。

苁蓉道:“怎么了?”

季策道:“那些人身上有血气,并且他们的服装...和那女人一模一样,”

贴身黑色劲装,胸前有盘曲扭结的银色小蛇,还有藏在袖中不太明显,但微微突起衣服的小型剑刺。温榆也回头看去,已不见人影,问道:“是来找那女人的?”

季策眸现思索之色,应道:“应该是。”

温榆心头一松:“终于等来她家人了,那就交给他们吧,总是这样在外面,我还是不放心。”

因某些特殊原因,她不太愿意把人带回家中,所以虽有心救她,却依然将之放于破庙,期待她恢复后自行离去。

但两三日已过,女人没有苏醒意向,身子也虚弱,还不知要昏迷多久,独身居于破庙,毫无防备,叫人总担忧被发现甚至被伤害,记挂心中。

好在现在有相关人士摸过来了,若是让他们带回去,应当能得到更妥善的救治。

“不对,主人,”苁蓉拦在她身前,蹙起眉头,语气沉沉:“苁蓉认为,这些人不是来找她回去的。”

温榆疑道:“为什么?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难道不是一路人吗?”

苁蓉道:“这两日苁蓉多次查看她伤处,发现好几道创口,很像是她自己手里那种武器留下的,挖出来的暗器也可以在她身上找到一两个。这说明,那些追杀她至此的,就是和她同出一路的杀手!”

如果这想法为真,就代表着方才过去的那一伙人,就是来寻找女人并杀死她的。温榆瞬间慌了神:“这...这可怎么办?”

季策道:“主人,这事咱们不能管了,被同路人追杀许是犯了大错,若是被发现帮忙,可就牵连其中了。那是大活人,不是小猫小狗,结局如何是她的造化,咱们做到这一步就够了。”

脑中不断闪过那只伸出稻草的,苍白无力的手,以及白色手帕下晕开红色血渍,温榆不断摇头,急促道:“不,不行,不能放任她就这么死掉...”

周遭人来人往,她却觉得体温在不断下降,握拳锤了锤额头,让自己冷静下来,才道:“咱们先去庙里,抄小路去!”

主人下的命令,绝不可推脱。季策不再说话。三人脱离人群拐入小道,绕到破庙后。女人呼吸均匀,沉睡梦中,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温榆道:“季策,你避开大路,把她偷偷搬回温家,要快,要小心!”

季策领命,先是去角落找了片破麻袋,把人裹在里面,不漏一片衣角,从外面看不出是个人,这才负在身后,飞步离去。

温榆与苁蓉留在庙中,一同清理着那天挖出来的暗器与血水痕迹,用扫帚扫出去,拿草席一裹,带到无人巷子里丢掉,再装模作样去破庙附近的商铺挑选东西,眼风则时刻注意着人群。

不多时,那伙明显与他人不同的黑衣人静静飘来,留意到也许能藏身休憩的破烂庙宇,闪身进去查看。温榆拿着一支金钗,心脏砰砰跳动。金子在掌心捂热了,那边人才出来,大概是没什么发现,又遁入他处,这次放下心来。

回到温府中,温榆望着床上之人,神色平静中含有几分怜惜。而后头两人却担忧起来,对视一眼,默契退出屋中。

季策道:“本来可以在庙里养好,结果那帮杀手找到这儿了,只能先带回来。但那个女人醒来之后定然是要离开的,这该如何是好?主人绝不会放她走。”

她们俩人都心里门清,主人的性子在长期高压之下,早已出了问题。能被把握在手中的人,就算伤口愈合,她也不一定就愿意放弃,可一个杀手怎会停留在陌生人家中,那个时候势必会出现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