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时,一声金石破空之声突然响起,把连玉儿的歌声生生压了下去!
观众们皆为之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四个壮汉手抬一座无顶辇轿,健步如飞地奔来。只是他们手中的辇轿大得离谱,是普通轿子的数倍之大,上面立着一位丽人正反弹琵琶,随乐而舞,她身上的红色衣料只堪堪遮住了最关键的地方,白皙的皮肤,修长的身段展露无遗。
来者正是红药!
毫无疑问,她甫一出场,便将连玉儿的风头全都抢了去。那铿锵激越的琵琶声,热辣奔放的舞姿,让所有人血脉贲张,恨不得站起来与她一起起舞。从她的长眉、妙目到腰肢、舞步,红药整个人,无不和她头上那朵鲜红欲滴的芍药花一样,充满着摄人的妖娆和妩媚。
这一刻,整个长安都为之屏息倾倒!
“花魁!花魁!”人群忘情地呼喊着,没有一个人看到黯然退场的连玉儿,也没有一个人还想到那因病不能出场的绿腰。
红药终于得偿所愿,成为长安城最夺目的花魁。
然而,当繁华落尽,她一个人站在听雨楼最高处时,却觉得心中一片空白。
“成为花魁,开心了吗?”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背后。
红药惊讶转身,来人竟是原本该被关在花铺的巫箬。不过很快,她就自嘲地笑了起来,“我早该想到,你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束手就擒。可是为什么,你不阻止我?”
巫箬走到她身边,望着脚下如天河一般的长安街道,目光深邃:“你不过想当当花魁罢了,这么一个小小心愿我为何要阻止?何况那牡丹花和无骨香不过让连玉儿和绿腰虚弱一段时日,不会真得伤及她们的性命。从一开始,你就不是一只心狠手辣的妖精啊。”
“是吗?听你这么评价,我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高兴呢。”红药的嘴角轻轻勾起。
此刻,夜风习习吹来,衣袂翻飞的两人,再无之前那对峙的紧张,反倒有些像认识了许久的挚友。
“喂,你说为什么我当了花魁,却一点不像之前想的那样高兴呢?”
“因为那些看客们喜欢的不是芍药花,而是你作为人的样子。你要的喜欢,不是他们能给的。这表面的万千宠爱,或许不及一个人对你的痴迷。还有,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巫箬。”
“呵,好吧,巫箬。照你这么说来,我这个花魁是白当了,我芍药一族还是输给了牡丹。”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话?‘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每个人喜欢的都不一样,并非多数人喜欢的就一定是好的。上神创造万物,万物便皆是一样,并无优劣高低之分。别去羡慕别人,因为可能正有人在羡慕着你。也别太在乎‘人’的看法,因为人族本来就是这世间最善变的生灵。你只要忠于自己的心,让自己满意就行了。”
“忠于自己啊……呵……”又是一阵夜风拂来,红药摘下头上的花,凝视了片刻,“或许你说的对。这名妓我也腻烦了,不如改改行吧。”
她决然地将花一抛,花朵在夜风中散开,一片片鲜艳而娇嫩的花瓣似一场春雨飘飘荡荡向凡间落去。
据后来坊间传言所说,端午节前夕,长安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听雨楼的头牌名妓艳压群芳,一举夺得花魁头衔,却在当晚不见踪影,一时间惹得满城流言四起。谁也没有心思去留意升平坊一家不大的花铺重新开张了,老板娘美貌动人,倒是以各色芍药花作发饰的风气悄然兴起,在长安城风靡一时。
第8章 双蛇变(一) 端午节当然要听关于蛇的……
端午节这天,因为前来医馆买雄黄等驱邪药物的人实在太多,巫箬一直忙到华灯初上,才腾出空来吃了点晚饭,准备出去赏灯。
“箬姐姐,箬姐姐,你可千万别忘了我的泥人啊!”还没出门,裙摆便被从地下钻出来的小元紧紧扯住,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还有大风车,要那种被风一吹就能响的!”
“知道了,唠叨鬼。你从早上到现在念了不下一百遍了。”巫箬没好气地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再看另一边的小音,虽然没说话,但还是满脸期待的样子,只得无奈地笑了笑,“你们放心,我出门第一件事就去把小元的泥人、风车还有小音的竹笛买了,行了吧?不过你们也要遵守承诺,好好看家,不能再随便吓人了。”
“嗯!”姐弟俩齐齐点了头,相互做了个鬼脸,消失在墙壁里。
无奈地摇摇头,巫箬锁好大门,走到大街上,只见通济坊所有店铺都已经点上了灯,美得如梦如幻。街坊四邻们更是此起彼伏地跟她打着招呼。
出了通济坊,巫箬没有目的地闲逛着,耳边充斥着小商小贩们招揽生意的叫卖声。他们摊子上卖的东西虽不如大商铺里的精致名贵,但种类也是数不胜数,让人目不暇接,既有糖人、泥人这些小孩子玩的玩意,也有竹篓竹筐这些生活用品或者姑娘们喜欢的胭脂水粉,有的摊位上甚至还摆着从西域或南面诸国捣鼓来的新鲜玩意。对于一个如日中天四方来朝的帝国来说,这些东西倒也不稀奇,不过贵在便宜又实用,很受寻常人家的喜欢。
巫箬在一盏鲤鱼跃龙门的花灯下面,看中了一支银钗,正心想小音应该会喜欢,就发现隔壁的一家茶馆特别热闹。原来那茶馆主人为了招揽生意,把桌椅都摆到了大街上,更是让说书先生直接在大门口说书。这下可引得不少人围观、喝茶。
这时候的说书先生大凡喜欢说些开国元勋们的豪义之举或坊间轶事,此刻大约刚说完一段,正在喝茶休息,可听客们却意犹未尽,一人站起来嚷着让说书先生再来一段。
这时候的说书先生大凡喜欢说些开国名将们的豪义之举或坊间轶事,此刻大约刚说完一段,正在喝茶休息,可听客们却意犹未尽,一人站起来嚷着让说书先生再来一段。
只见那说书先生捻须一笑,也不推辞,醒木一敲,清了清嗓子说道:“承蒙列位客官厚爱,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给大家说个至奇之事吧。
话说前朝有个人以弄蛇为业,乡里人都称他为蛇人。蛇人曾蓄养过两条蛇,皆为青色,大的叫大青,小的叫二青。二青额上有一个赤点,尤其灵驯可爱,蛇人最是宠爱有加。
后来不到一年,大青死了,蛇人思虑着再捕一条蛇来填补空缺,可是却迟迟不能如愿。一夜,他投宿于一间山寺,天明打开蛇篓,却发现二青不在了。蛇人自然悲痛欲绝,四处搜寻,大声疾呼二青名号,却还是不见它的踪影。他想到平日二青灵驯,或许会自己寻路回来,于是静坐在山寺等它。然而到了正午,还是不见二青的身影,蛇人终于绝望,只得独自起行。
可怪事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他离开山寺快五里地的时候,忽闻草间窸窣作响,停下脚步愕然回头,却是二青回来了!蛇人大喜过望,忙取蛇篓让二青进去,但二青却岿然不动。蛇人很诧异,见它身后竟还有一条青色小蛇,恍然大悟:原来二青是专门去为他寻回一条小蛇以达成心愿。他连忙拿出蛇饵来喂二青和小蛇,小蛇却好像很害怕,瑟缩着不敢吃。这时二青竟主动将自己口中的饵料喂给小蛇,小蛇这才吃掉。自此,蛇人又得一蛇,悉心教导,发现小蛇也很有灵性,与二青无异,于是取名为小青。
可惜蛇人弄蛇,只以二尺为佳,大则过重。二青长到三尺有余时,蛇人再也抱不动它,只得下定决心放它回归山林之中。一日到得山中,蛇人以美食喂养二青后,放它离去。二青虽然离开,但不久又回来,盘旋于竹篓之外。蛇人挥手道:‘去之!去之!世上无百年不散之筵席。从此隐身大谷,必为神龙,篓中何可以久居也?’二青闻后再次离去,不料很快又回来,挥之不去,以头触篓,篓中的小青也震动不已。蛇人这才明白,放出小青,只见它与二青交首吐舌,似在相互告别,随即委蛇并去。蛇人以为小青不会再回来,正要离开,不料它竟独自回来,就像是不放心他一个人独自谋生
此后,无论蛇人如何物色,再也找不到能和二青相媲美的小蛇,而小青也渐渐长大,粗似孩童手臂。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说那二青在山中愈来愈大,长数尺,围如碗,竟渐渐在道间逐人而食,因而行旅相戒,不敢经过它所在的山林。一日,蛇人机缘巧合竟路过此处,一条巨蛇突然出现,向他扑去。蛇人又惊又怕,拔腿就跑。眼看巨蛇就要咬到他,他突然发现巨蛇的额头上有一个朱点,和二青一模一样。蛇人连忙放下包袱,大叫二青名字。巨蛇猛地停下,昂着巨首打量了他许久,想是终于认出了他,立刻纵身像以前一样缠上他的身体。蛇人知它是在叙旧,但奈何身型巨大,实在难以承受,连忙放出小青和它相聚。两蛇相见,交缠宛如饴糖,久久不分开。蛇人明白,该是放小青离开的时候了,于是告诫他们,山林中自有食物,不要再骚扰行人,否则必犯天谴。二蛇垂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后来二青在前,小青在后,终于离去,过往之处,林木为之而开。自此,此间的行人再也没有受到巨蛇的袭击。
诸位客官,吾辈常说蛇类乃冷血蠢物,但它们却不忘恩情,从谏如流。反观吾辈之人,以十年把臂之交,数世蒙恩之主,却思下井投石,真连蠢蛇都不如了。”
故事虽短,可那说书先生却说得十分引人入胜,座下众人听后都忍不住唏嘘惊叹。这时,却有一人突然大声鼓掌笑道:“先生说得甚好,只是不知此事是确有其事,还是先生胡编乱造的?”
第9章 双蛇变(二) 看着这静得诡异的巷子,……
巫箬循声望去,见那人竟正是那日在醉花阴遇见的男子,不禁皱了皱眉。本想转身走开,却又想听听那说书先生会作何回答。
只见那先生镇定自若地一捻长须,笑道:“浮生若梦,人世间的事真真假假,谁又能断定自己真能辨别得一清二楚。公子既然不信,就权且当作个故事听听以作消遣吧。”
“你说得倒也不无道理,只是我还有个问题实在不解。”男子倒也没有多加纠缠,踱到说书先生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很小,离得最近的人也没听见他说了句什么,就只见说书先生脸色顿变,惊愕地盯着他看。男子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转身走进了人群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令众人惊异的是,说书先生很快也托辞身体不适,收好东西离开了茶馆。巫箬身形一动,悄然跟了上去。
花灯会上游人本来就多,那说书先生又走得极是迅速,在人群里穿梭,简直犹如一条脱了手的泥鳅。不久就见他闪进一条小巷不见了。巫箬连忙也跟着进了那条巷子。虽然不算狭窄,但才往里走了一小段距离,外边的喧嚣之声便听不见了。
看着这静得诡异的巷子,巫箬缓缓放慢了脚步。就在这时,突然有团黑影如闪电般向她面门扑来。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往后一仰,堪堪避过,黑影落在了她的身后,但看那样子,立刻就会发动第二次攻击。
巫箬连忙叫道:“二青,怎么连故人都不认识了吗?”
黑影身形顿止,过了不久,两人四周的黑气渐渐散开,露出黑影原身,竟是一条直立而起的青色巨蟒!只见它高达丈余,围如水缸,两只黄色的眼睛犹如两盏黑夜里的巨大灯笼,身上的鳞片更是坚硬锋利,远甚世间任何一件铠甲,真正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不过最令人注目的还是它额头上的一点朱砂,犹如还没睁开的第三只眼睛。
那青色巨蟒听了巫箬的话,仔细观察了片刻后,就见一阵青烟升起,原本巨蟒所站的位置出现了一个三十岁左右一身青衫的男子,如果在他下巴上粘几缕胡须,你就会发现他正是刚才的说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