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宴席摆在楼主的院子里。此时正值巳时(上午10点)。空中偶有大雁飞过,虽已到了深秋但晴空万里,日光照的小院暖洋洋的。可能这也正是楼主将席面摆在院子里的原因。
席面上端茶送水的侍儿们都轻手轻脚的,训练有素的他们动作麻利,不会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席面上只有两张桌椅,姜逸坐在东面的主位上,楼主在她侧手方坐着。席上,楼主对着姜逸隔空举着酒杯,敬着酒,说着恭维的话语。然而姜逸神色淡淡的,偶尔礼貌回应,手边的酒杯却一直摆在案上,没有端起来的意思。
席上的气氛并不热络,楼主长袖善舞见惯了风浪,也不着急。他余光瞥见柳腰腰到了,转头看向他亲切的笑道:“腰腰来了,快,去姜大人身侧伺候。”
主位上的姜逸没说话,柳腰腰垂眸向她行了个礼才慢慢走到她身侧。
宴席上的桌椅用的是长条矮桌和带着靠背的矮椅,客人盘腿而坐,身子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慵懒的欣赏席上的歌舞,方便将自己身侧陪侍的倌儿搂在怀中。
姜逸也是盘腿而坐,脊背却挺的直,身上没有寻常那些中年女人寻花问柳的流气。
柳腰腰看着她脚边的那个小蒲团,眸光一窒,他要同教坊司内所有的倌儿一样了,跪在恩客的脚边,添茶倒酒的侍候了。
这规矩学过见过是一回事,在大庭广众之下真的去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柳腰腰袖中的指节捏紧,然而形式比人强。片刻,他还是说服了自己,朝着那个蒲团跪了上去。
姜逸并不意外他会来侍宴,虽然已经见过他两次了,也知他长得好看,以前见他,要么是在被欺负,要么是悲悲切切的求她帮忙,像一颗孤苦无依的小白花,柔弱可怜。此时他头戴金簪,身着白袍,端端正正的站在自己面前,温良端方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姜逸瞳孔微张,眼前的人,比她前世在电视上见到的任何一个流量小生都要好看。他的美已经超越了性别,虽也是以柔和为主,却并不让她觉得反感,这番雍容华贵的盛装打扮,反而让人耳目一新,为止震撼。
姜逸瞧着有一瞬间的失神,错神间,他已经跪在了自己脚边,稍稍调整了姿势就准备去拿矮几上的酒壶。姜逸看着他这卑躬屈膝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抬手压住了酒壶。
柳腰腰的手僵在半空中,他诧异的抬眸看向姜逸,楼主的目光也瞧了过来,姜逸回看向侧首的楼主,笑道:“烦请楼主再加张椅子。”
楼主眸光一滞,向来冷静自持的他面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很快敛住神色,
连声吩咐左右道:“快快,在姜大人身侧加一把椅子。”
席间的侍儿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哪有侍宴的倌儿能和客人平起平坐的,这桌椅要怎么放才合适啊?但诧异归诧异,他们得了吩咐,还是极快的搬来了一张矮椅。
柳腰腰心中震惊的无以复加,就这样呆呆望着酒壶,女子的手修长,指节分明,就那样随意的压在酒壶上,阻挡着他去拿酒壶伺候。
这么一双好看的手,却掌握着天下的权柄,弹指间能定多少人的荣辱生死。
侍儿已搬来了椅子,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他们一时不知这椅子该如何放。
姜逸对着愣神的柳腰腰伸出了手,温声道:“起来坐在椅子上。”
女子的手伸到了他眼前,柳腰腰心跳怦然加速,半响才将自己的手递到了女子手中。
“多谢大人”他的声音低如蚊蝇,他都不知身侧的姜逸听没听见。
姜逸确实没听见,她将人带了起来才收回手,指着柳腰腰身后的位置,对着抬椅子的侍儿吩咐,“椅子放这。”
侧边的楼主瞧着上首的二人,并肩而坐,这哪里像恩客和官雀,两人般配的像是妻夫一般。饶是他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大场面,也没见过这样古怪的一出。
楼主转了眼珠,目光落在柳腰腰面上,心道,成想这个柳腰腰还真是有几分勾人的本事。
他心中嗤笑,面上却没表示出来,拿起酒杯,朝着姜逸遥遥已敬,笑呵呵的道:“还是姜大人会疼人,腰腰你遇上了姜大人,可真是有福气,可得好生伺候。”
柳腰腰同姜逸坐在一起,拢在袖中的指腹摩挲着掌心,刚刚被姜逸那双温热的手一握,他耳尖都红了。此时楼主说话露骨,更是让他难为情,低着头半响不知该如何答话。
姜逸余光瞧着他脸红,以为是他听着这些话难堪,便转移了话题,“楼主,前几日大理寺查了教坊司的账簿,账簿清晰明了,竟半分差池也无,楼主很会打理啊。”
聊到正事了,楼主收了活跃气氛的笑容,正色道:“侍身一介男子能力有限,打理这偌大的教坊司,也只能多耗心血,力求不出差错罢了。”
“还有许多做的不妥的地方,大人若能指点一二,侍身定然改进。”
这话说的谦卑委婉,意思就是什么要求都能提。如今朝中的局势就如湖水,面上看似平静,底下实则暗潮汹涌。
太女殿下将此事交给她来办,就是不想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她这一番试探下来,这楼主倒也识趣,既如此,这事情就好办了。
姜逸笑了笑,单手端起酒杯,朝着楼主遥遥一碰,“楼主精明能干,将教坊司的生意打理的如日中天,但本官瞧着上缴给朝廷的税银却一年比一年少了。”
“这是什么缘由?”
楼主瞧着姜逸,诚惶诚恐的道:“大人说的是,不过侍身不懂账目,其中缘由还需去问账房。”
“此事侍身一定查的清清楚楚,若真是有漏交的税款,侍身一定连本带息的补上。”
“还望大人宽限几日,让侍身去清查了账目,定然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姜逸满意的笑了笑,二人的酒杯在空中一碰。都是懂规矩的人,这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这种正事上没有柳腰腰插话的余地,他拘谨的坐在椅子上,听着她们寒暄,姜逸杯中一空他便执起酒壶续酒,做好他侍宴的分内之事。
姜逸见他只一个劲的倒酒伺候,放在他面前的碗筷他没有动的意思,抬手夹了一片火腿,放在他面前的小碗中,朝他笑着低声道,“不用拘谨,你也用膳。”
一个位高权重的女子,待他如此有礼,如今的柳腰腰身处悬崖边上,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是万万抵挡不住那样姝丽的容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楼主瞧着气氛,便提议,“姜大人,楼里最近新排了一首曲子,大人若不嫌弃,让他们奏来给大人助助兴如何?”
姜逸摆了摆手,“不必了,本官下午还有公务,不能多留,楼主别费心了。”
饭毕,柳腰腰跟在楼主身后,送姜逸离开。一路上楼主也没等到姜逸朝他开口要人,眼瞅着就要出了教坊司的大门。楼主心中着急,跟在姜逸身侧,试探的开口道:“大人,我瞧着腰腰这孩子合大人的眼缘,不如让他去您府上伺候些时日?”
姜逸脚步一顿,下意识的看向身后的柳腰腰,他安安静静的立着,低垂的眸子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姜逸将目光移到楼主面上,低声道:“律法不是明文规定,没入教坊司的男子没有特赦是不能赎身的吗?”
楼主笑着解释,“确实是不能赎身,身契自然还是要放在教坊司的,但是这人偶尔出去个一两回,只要不引人注目,想来也不要紧。”楼主瞧着姜逸问了,以为她起了兴趣,接着补充道:“大人放心将人带走就是,侍身定能处理妥当。”
姜逸又看了一眼柳腰腰,他面上没什么变化,脊背却变得僵直。
他应该是期待自己能把他带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