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再没办法睡,只得将仅有的几个陶盆移到床上?, 以?保唯一一床薄被不被打?湿。两人挤在一个未漏雨的小角落里缩着。

“柳哥哥, 这样大的雨, 明天是不是没有办法出工了?”一个炸雷闪过, 骦雁害怕的紧了紧裹在身上?的被子,弱弱的声音中含着期待。连着搬了三天的石头,累的腰都快断了,每天却吃得上?两顿饭, 没有油水的汤配两个玉米饼,他实在是快熬不住了。

柳腰腰捂紧了饿瘪的肚子,心中也?不由?期待,“但愿吧,但愿能歇一天。”

然总是事与愿违,天亮之后阴雨不断, 出工的号角声照常响起,柳腰腰从迷迷糊糊的梦中惊醒,心霎时凉了半截。他极快的跳下床,顺着门看?出去, 石场上?排起了长队,众人领了蓑衣披到身上?后,照旧该该干什?么干什?么。

“呜呜呜,柳哥哥,这怎么干啊?那么一小件蓑衣,遮得住什?么,淋了雨只怕还要得风寒,病了更没人管咱们死活。”跟出来看?到这一幕的骦雁已经开始抹眼泪,“我怕是要死在这石场了。”

一群流犯而已,谁又会管他们的死活呢。可是我还不想死,柳腰腰望向风雨中,石场的差役挥鞭调度,却无人来木屋这边搜查。她?们并不担心有人偷懒不出工。早起要先干两个时辰活才能领吃食,“走吧,不出工就没有饭吃。”

披上?了蓑衣,一股霉臭味扑鼻而来,柳腰腰难受的皱紧了眉头。鞭子划破雨空的‘噼啪’身在身后响起,他亲眼见过身边的人被抽打?,鞭鞭见血,他自来怕疼,所以?这几天都卯足了劲儿干活。虽说人弱力小,但差役见他乖觉,鞭子暂时没落到他身上?。

冰凉的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袖,脚没在泥泞的地上?,头发也?被淋湿了,雨水自鬓发一股股流过脸庞,眼睫,模糊了视线。

他恍惚见看?见高处的山丘上?站了一行人,衣着打?扮不是石场的监工,为首的人身姿挺拔,莫名?有些熟悉。柳腰腰心头一跳,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想要看?的清楚些。可隔的太远,边上?有人替她?撑伞,遮挡了头脸。柳腰腰张望了好?几次,实在是没看?清。

山丘上?的姜逸一眼认出了柳腰腰,他身量高挑,皮肤白的耀眼,即便一身污泥,站在一众流犯中,照旧引人侧目。撑伞的兰英自然也?看?见了,她?一向不喜欢柳腰腰妖妖娆娆的做派,此时见他如此凄惨落魄,心中也?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啊……”臂膀上?火辣辣的疼,柳腰腰回头抬眸一看?,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官差挥着鞭子又要落在他身上?了。柳腰腰抱臂往后躲,可哪里躲的开那鞭子,背上?被鞭尾撩了好?几下。

“才出工就开始磨蹭,谁给?你的胆子。”

“别打?了,别打?我,啊……”柳腰腰下意识的就往山坡那边跑。差役本?就只想教训警示几鞭子,没想到竟有挨打?的流犯敢跑,面上?一冷,大步就追了上?去。不远处的差役听到这边的动静也?看?了过来,发现有流犯奔逃,立刻就帮忙拦截。

泥地里,柳腰腰深一脚浅一脚,就跑了一箭之地,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辫子。头皮撤的生疼,柳腰腰瞬间?就被撤的仰倒在地上?,眼看?鞭子就要落在自己脸上?,柳腰腰心中绝望,只能拿手抱头护脸。

他滚在泥水里,等着逃不过去的这顿毒打?,然而三息过去,身上?没落下火辣辣的疼,柳腰腰颤颤巍巍的睁开眼,一个白底黑面的靴子落入眼中。只是鞋底沾了泥水,鞋面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干净的和这个石场格格不入。

柳腰腰心头狂跳,抬头果然见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

姜娘!

可姜逸连半分眼神也?没给?他,冷声问向差役,“怎么回事?”

差役见是生面孔,可来人身上?的白鹤官袍她?认得,态度立马恭敬起来。姜逸身侧撑伞的兰英适时出声,“这是新上?任的雍州区辖使--姜大人。”

“啊,小人见过姜大人。”三个追过来的差役赔笑躬身施礼,刚刚扯柳腰腰辫子的差役笑道?,“这天气不好?,大人怎么亲自下石场了,有什?么吩咐您差人穿小的过去回话?即可,怎劳您贵步临贱地呢?”

姜逸不答,挑眉看?了她?手中的鞭子一眼。

差役这才反应过来还没回这位姜大人的话?,一指地上?的柳腰腰,立刻回话?,“这男子做活东张西望,刚出工便偷懒,小人本只是教训几鞭子以?示警戒,谁知他胆大包天居然敢逃跑,所以?小的几个才追上?来。”

姜逸温声道?,“大雨天出工各位辛苦了,坝上?的石料缺口大,抓紧采石运过去,不要再多生事端。”

“是是是。”三个差役诧异于这位姜大人和煦的模样,不由?的看?向了地上?的男人。他已经从满是污水的泥地里跪坐而起,一脸呆愣的望着这位姜大人,泥污满身却难掩姿色,是个美人呢。“那小的们退下了。”

“嗯。”

当姜逸目光下视的那一刻,柳腰腰极快的低下了头。明明日夜牵挂的人就在眼前,可他却没勇气对上?那双星眸。自己委顿在泥水中,狼狈的不成样子,她?只是鞋底微脏。贬斥和流放差这么多吗?自己在石场吃不饱穿不暖,天天做着苦力,动辄皮鞭加身,她?还是云中月,天边云。就在刚刚,姜逸闯入他视线的那一刻,看?到她?还是一身官袍高高在上?,心里既庆幸又欢喜。

至少自己没有把她?拖累到尘埃里。

刚刚在泥地里滚了一圈,浑身上?下已经狼狈的不成样子,此时跪坐在地,柳腰腰看?着浸湿在泥水中的衣袍下摆,实在没有勇气对上?姜逸的眼睛,即便她?早就将自己的狼狈、窘迫收入眼底。即便自己好?像和她?说说话?,好?像仔仔细细的看?她?,柳腰腰捏紧了被泥水浸湿的衣袖,垂着头缩着肩。仿佛不看?她?,不求她?的庇佑,自己只是石场里千万流犯中的一个,柳腰腰狼狈的模样就不在她?眼前。

就这样僵持了几息,浇在头顶的雨忽然停了,柳腰腰小心翼翼的抬眸,姜逸不知什?么时候将散亲自拿到了手上?,并且偏向了自己。

柳腰腰心头一酸,眼中热热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了。

姜逸冷冰冰的眸中闪过一丝幽光,极快的将伞扔给?地上?他,声音一如他们在上?京最后一面的冷漠,“挨了打?就要长记性,回去换衣服。”

不待柳腰腰回话?,上?首的人便折身而走,只留给?他一个雨中的背影。

周边的人手上?的动作不停,但也?不耽误他们频频往这边看?。骦雁得了机会悄悄挪过来,低声关切,“柳哥哥,你胆子也?太大了吧,挨鞭子居然敢跑,石场这样大,荒芜一片,能跑到哪里去呀,你吓死我了。还好?,还好?你运气好?,遇到了心善的贵人,否则你这条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柳腰腰抱着伞,痴痴的抚摸着伞柄,之间?感受这上?面最后一丝余温。骦雁以?为他被吓傻了,好?在刚刚那一闹,此时没人管这边了,他便推了推柳腰腰手臂,“你受伤鞭伤,衣服也?都湿了,肯定没法继续出工了,你先回去换衣服吧,我中午领了吃食回来分你一半。”

柳腰腰回过神来,朝骦雁轻笑,“谢谢你骦雁。”

“别说这些了,你快回去吧,别染了风寒了。”骦雁叮嘱完之后,不敢再多耽搁,抱着手边一个浑圆的石头往石车搬去。

小木屋的陶罐中接满了水,柳腰腰用掩了门,就着这些水清洗了身体。还好?不是寒冬腊月里,否则真能冻出毛病来。换上?一身石场领来的衣裳,浅麻色的粗布上?衣下裤,束袖绑腿方便干活,外罩一件无袖坎肩。不好?看?,整个石场的流犯男女老少都这么穿,也?没人关心好?不好?看?。

柳腰腰对着陶罐,临水而照,还好?一路南下往雍州都是阴雨天,这张脸没在烈日下暴晒,还算白净。他以?指为梳,一下下的理顺自己的头发,将头发拢到一侧,编了个麻花辫,自左肩垂在身前。

骦雁捧着玉米饼和豆汤回来的时候,见着柳腰腰一愣,诧异道?,“哥哥今儿怎么突然打?扮起来了?”他极快的扫了眼身后,见众人都忙着吃饭没注意到他们,反手关上?门,谨慎道?,“哥哥的美貌在这里地方展露怕是容易招来灾祸。”

柳腰腰黯然垂下眸子,骦雁递来半块玉米饼,“吃点吧哥哥,吃了下午才有力气出工。”

柳腰腰虽然肚子饿的咕咕叫,还是坚定的摇头,“我上?午算是歇了一上?午,省了气力,你劳作了一上?午,我怎么能吃你的饼呢,你吃吧,我不要。”

雨里搬石头比平时更费尽,骦雁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还是坚持分给?了柳腰腰半碗豆汤,柳腰腰推辞不过,感激的接过了过来。

豆汤不浓,胜在很热,一下肚,腹中便热腾的,浑身都轻快多了。

二?人小口小口品尝着为数不多的食物,柳腰腰状作随意的问了一句,“今日救我的那个姜大人,你后面有没有听人聊起过什?么呀?”

“听官差说了几句,说是上?头新派下来的官奶奶,这段时日住在北边的山丘上?,不日就要有一批当兵的来采石,那个姜大人就是来督辖的呢。”

北边的山丘上?,柳腰腰留意过,石场看?守的官差都住在那边,同他们临时搭建的破木房子不同,那边的的衙门是专门修建的,远远看?上?去就是规整的房舍,越往山顶看?去,房子越是精巧。以?今日周边人对姜逸的态度来看?,她?至少应该能住在半山腰往上?。

柳腰腰抱着碗发愣,已经十足后悔,为什?么当时自尊心作祟,一味垂着头没说话?。

一刻钟后,石场开工的号角重新响起,骦雁无奈叹了口气,放下碗看?向柳腰腰,“走吧柳哥哥,该干活了。”

柳腰腰坐着没动,“骦雁,你去吧,我不太舒服,想休息一下。”

骦雁只道?他今天手臂挨了打?抬不起来,“那你再歇息半天吧,我晚上?还分你半碗粥。”半碗粥虽然不顶饿,但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