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闹出动静来,到了前院,进了游廊之后,刑氏便将撑伞的随从屏退,自己领着儿子?慢慢靠近四角亭。四角亭四面立屏风,里面烛火旺,隔着屏风从外往里瞧清清楚楚,里面却不甚能瞧见外面。

他们来的巧,王忻往里瞧的时候,姜逸正起身向王薇施礼,“多谢大人款待,江某不胜酒力,实在是露丑,先告辞了。”

“哈哈,贤妹自上京来,喝不惯咱雍州烈酒实属正常。”她?热络的起身相送,两步走过?去勾住了姜逸的肩头,朗声道,“但你得多练,这雍州官场上没有海量,贤妹就是胸有千壑也混不开呀。”

“是,嗝……多谢大人教诲,下官,下官回去就,就练。”

“叫姐,贤妹别见外,叫姐。”

端的是眸若星辰,面若冠玉,身姿挺拔,昳丽无双。喝了酒上了脸,面颊生红云在烛光的映射下,那双星眸更是美的夺魂摄魄。王忻心头漏跳,直看呆了。

竟有如此风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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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腰腰已经走了五日,他穿的是苏绣的软靴,底子?又薄又软,平日在府上穿的时候轻便舒适,但走远路就不适合。特别是官道多石子?,连着走五天,薄薄的鞋底早禁不住石子?的硌磨,脚底磨出了血泡,又被?磨破,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又累又渴,浑身都?痛,脚底已经痛的没有知觉了,柳腰腰木然的迈着腿,目光望向没有尽头的官道,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到雍州。

好不容易挨到一处驿馆,押送的官差发令休整,柳腰腰咬牙坚持着进了院门,靠着最近的院墙席地而坐。说是驿站,可?好饭好屋只有官差能住,他们是流犯,同官差的马匹往饮马在院子?里一起锁着,头上有片瓦遮身,已经是万幸了。至于?吃食,每人领到了一个豆饼。

柳腰腰捧着豆饼,狠狠咬了一口,喂牲口的东西,又硬又糙,他吃的又急又快。实在太饿了。他吃着吃着,眼?泪就下来了,一大颗一大颗,滴在豆饼上。

他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后来到姜逸身边,用度上更精细了。即便是中间有在教坊司呆过?,庄子?上住过?,可?从没为吃食上发过?愁,没在身体身受过?累。原来流放的路这样长,这样苦。

“哥哥的鞋底太软了,再这样走下去,只怕到了雍州,这双腿也废了。”

柳腰腰寻着声音抬头,入目是一个面容稚嫩的男子?,虽风尘仆仆,难掩姿色。他抬手摸了摸眼?泪问,“你是?”

“我?姓云,你叫我?骦雁吧。”骦雁蹲下身子?,仔细瞧着柳腰腰的脚,从自己衣裳下摆扯出一大块布来,“鞋底都?快磨破了,得用布包起来,我?听说离雍州还有七八日的脚程,一定不能让鞋底破了。”

柳腰腰见他一边说话,一边将自己两只脚用布缠好,小声道,“谢谢你。”

“都?是同路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骦雁苦笑,“看哥哥气质不凡,必出身不凡吧,怎么落到这田地了。”

自己将姜娘连累的丢官罢爵,她?看自己也生厌,从两相缱绻到无话可说。柳腰腰没脸再提姜逸,愣了许久才道,“我?原是官眷,母亲犯事?,所以被判了流放。”

这原本?就是他的命数,只是侥幸遇上了姜娘,再偷得了一段欢愉安康的日子?,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那段时光就当是一场梦吧,现在梦醒了。

“那哥哥妻家?呢?”

柳腰腰霍的掀开眼?皮,看向骦雁,“你怎么知道我?成?亲了?”

骦雁不大自然的垂下眸子?,“我?在教坊司呆了半年,管事?公公交了些识人之术,我?观哥哥身形,像……”

二人面上一热,彼此都别开了脸。

教坊司,好久没听到这个地方了,那些不不愿再想起的过?往慢慢浮现在眼?前。

“你既入教坊司又怎么会流放呢?”

骦雁垂下头,“哥哥别问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柳腰腰默然,对眼?前的人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慨,“我?姓姜,单字一个腰,今年十八了,想来比你大两岁,你唤我?一声哥哥也可?,咱们都?是孤苦无依的人,你若不嫌弃,咱们做个伴吧。”

未满十六才会没入教坊司,骦雁说他自己在教坊司待了半年,也就是说现在最多也就刚满十六,且看面貌青春稚嫩,也就十五上下的模样。

“好呀,我?也是这样想的,到了雍州不定怎样的光景呢,我?听说咱们这些人是要做苦工的,咱们互相照应总是好的。”

小小的脸灰扑扑的,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抱着膝盖挪着身子?就靠到了柳腰腰身边,“哥哥,晚上凉,咱们挤在一起会暖和些。”

两个瘦弱单薄的身躯靠在一起,生出一丝温暖的热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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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走了半个月,终于?到了雍州,他们这一拨人,女的被?分去了龙羊坝上,男的被?带到了采石场。柳腰腰和骦雁在心底暗暗庆幸,还好他们还在一处。

采石场是一个满是乱石的荒山,柳腰腰一眼?望去,烈日之下,足有上千号人在石厂之内,多数是女子?,在山上挖了石头,然后运下山。

骦雁颤声道,“哥哥,这可?比咱们赶路累多了。”

那些身强体壮的女子?,刨石运石,都?汗流浃背,何况他们两个瘦弱的男子?。边上还有拿着鞭子?的监工,看谁动作慢了,挥鞭就打到了肉上。

就在几息之间,有好几个人背上都?挨了几鞭子?,柳腰腰看着背上都?隐隐生疼。

他心中也怕,却也只能尽力稳定心神,宽慰骦雁,“别怕,这里不还是也有男子?吗,你看他们都?在山脚下运石头,想来上山挖石头最卖力气的活不用男子?干。别怕,别怕……”

宽慰骦雁,也是在心底一遍一遍给?自己打气。柳腰腰四处张望,想从这上千人的石厂中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姜娘也被?贬斥到雍州了,她?会被?分到石场里面来吗?还是去了坝上。

一炷香的时间,官差和石场的监工就将他们这一行人交接清点完成?。他们也就歇了这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到鞭子?划空的呼啸声,夹杂着监工的呵斥,“新来的,杵着干什么,都?去搬石头,干了活,晚上才有饭吃,要是偷懒,仔细皮肉。”

鞭子?划空之后抽在石头上,啪啪作响,没有人敢耽搁,柳腰腰和骦雁,忍着脚底的痛,跟着人流跑向了石场。

他害怕鞭子?落在自己身上,牟足了力气的搬石头,一趟又一趟,好几次没有力气,抱不动想歇息的时候,看到那黑黝黝的鞭子?,又咬牙坚持。

从中午干到太阳落山,终于?听到放号说可?以歇息。

柳腰腰吃上了石场的第一顿饭,一碗大面糊加一个玉米饼。面糊还是热腾腾的,比路上啃的豆饼好吃多了。他和骦雁很快就喝完了面糊,他以前从没一次吃下过?这么大一碗东西,可?现在他还是觉得饿。

“要是再能有一个玉米饼就好了。”骦雁用最后一块玉米饼蘸干净碗里的汤汁,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这是柳腰腰流放以来总结出来的经验。

两个人靠在一个破烂的木屋里睡下,柳腰腰在闭上眼?睛的一刹那,眼?泪就下来了,好累,好冷。

第85章 第 85 章 今日幸得姜大人垂爱,赐……

到雍州的前三日个阴霾天, 今天入夜之后就沥沥淅淅下起了雨。柳腰腰和骦雁住着一个石场边上?的木屋,临时搭建,能遮风却不避雨。起先二?人找来屋内的几个陶盆陶罐接漏,屋里勉强还能住人, 到了下半夜雨势渐大, 漏雨的地方越来越多。阴云蔽月, 整个石场都是伸手不见五指,雨水漫过地面,床上?也?开始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