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太轻,正好被林沚宁那句“你一个人待在家没趣吗?要不要找部电影看”掩盖。
程遂喉结滚了一下,也不追究那句话的答案了。
许宥说的没错,他还是没办法说不喜欢就不喜欢。毕竟在林沚宁问他凌晨四点,你想谁在身边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沚宁。
“嗯。看吧。”他强撑着头晕,站起身:“家里好像有个投影仪,忘了放哪个柜子里,我找一下。”
“我帮你一起。”林沚宁也跟着起来。
家里大小柜子不多,程遂没找多久就找到了那个生灰的投影仪。他够着胳膊,把投影仪从柜子里取下来。
T恤被拉扯着往上带,露出一截腰,瞧着很有劲,林沚宁就站在他身边,瞥了一眼,就挪开眼神。
程遂也感觉到了,单手扯着下摆,继续去捞旁边的电线。
这时,一张照片被投影仪的电线勾下来,在半空中翻转了几下后,砸在她的脑门上。
林沚宁顺手接住,翻过来一看,居然是一张三人的全家福。
中间那个男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跟程遂长得很像。
“这是你吗?”林沚宁低头看着照片,又抬头望了一眼程遂。
这一眼才发现程遂下颌骨与耳垂这儿的一颗黑痣,而照片上的小孩没有。
他回答说:“不是。”
林沚宁好奇地嘀咕:“那怎么长得这么像。”
程遂已经抱着投影仪开始摆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黑色电线从他虎口溜走,他弯身捡起,等了很久才踌躇着说:“他是我哥。”
“你还有哥哥?他现在也读高中吗?”
“没。”
“大学了?”
“也不是。”他把电源插上,墙上投出一片白光。能用,没坏。程遂直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眼她手里的照片,平淡地说:“他十九年前就去世了。”
林沚宁愣了一下:“啊。抱歉。”
“没事。”程遂把照片收起来:“我也没见过他。”
他今年十八岁,出生在哥哥去世后的第二年。
林沚宁换算了下年岁:“这样算起来的话,你在他过世之后才出生。”
他“嗯”了一声,往沙发上一靠,手里摁着遥控,动作焦躁且无序,面上倒是平和,跟没事人一样。
“换句话说。是因为没了我哥,才有了我。”
第48章 第48章
程遂在小时候经常做到一个梦, 梦到自己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周围是飞驰而过的车流,耳边是被拉长的尖锐的鸣笛声。他好像被冻结在那儿, 怎么挣扎都动不了,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超速的白色面包车迎面驰骋, ‘砰’地一声撞在自己身上。
梦的尽头是一朵晕开的血泊, 他站在血泊外,但是血泊中却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这个梦反反复复、一反常态地出现, 终于有一天, 程遂把这个梦告诉了爸爸妈妈。他妈妈紧紧地拥着他, 告诉他,是梦而已, 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 现实中不会有酒醉的中年男子开车撞向他, 没有人会丧生在车祸中,谁都不会。
程遂那时还小, 是三两句话就能敷衍过去的年纪。他没有揪住梦境不放, 也没有揪着自己没有交代细节母亲却能清楚地知道开车撞向他的是一个酒醉的中年男子刨根问底。
就这样,他过了一段平静无梦的日子。
直到他上了初中,父母关系每况愈下, 在他们争吵时, 程遂总能从父母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但他发现, 有好几回,父母说起‘程遂’, 都好像不是在说自己,尤其在提到一些具体往事时, 程遂脑海中压根没有那段时间记忆。
慢慢地,他又开始梦到自己有一个哥哥,哥哥跟他同名,所有的生活习惯和行为跟他如出一辙。
而在现实中,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生活中也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存在的迹象。
他被这件事困扰了许久,甚至于偷偷问起姨妈和爷爷时,他们也是很坚定的说,他们只有他一个孩子。
初二的那年,由于无法化解的家庭矛盾,父母还是走到离婚这一步,程遂记得,在最后一次争执中,他母亲脱口而出地对程元良说:“这么多年来,我永远无法忘记阿遂在我眼前被车轮碾过的场面。如果那天,你照常来地下车库接我们,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程遂以为母亲叫错人了,他明明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怎么可能会出车祸。
加上那段时间,母亲的精神状况日益严重,他天真地以为这或许是发生在母亲上的某种病症。
但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一些隐藏得很好的秘密慢慢出现裂缝。
终于,在父母离婚的当天,他才从母亲口中得知自己确实有一个哥哥。
程遂侥幸地想过,或许是父母无法接受哥哥的死亡,也不想对自己造成伤害,所以抹去了哥哥存在的痕迹,并向他隐瞒了这个秘密。
一定是这样。
所以,他一个唯物主义至上的人在那天说了很多唯心的话,最后连鬼神论都摆出来了,说他的哥哥一定会以某种形式,陪伴在母亲身边。
这话出口的几分钟后,他突然意识到,哥哥的名字也叫程遂。
在这一刻,他才知道他的名字并不是父母的祝愿,而是哥哥的复刻。
他的母亲从始至终都只是把他当作哥哥的影子,包括他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弥补哥哥的空缺。
生活里许多事都能应证他的推断。
在家里,他是没有自主性的,所有的爱好、习惯、性格,都按照哥哥生前的一切进行养育。
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在面具上写下,他不爱弹钢琴,但是他的母亲总对钢琴有执念,因为他的哥哥在钢琴上极具天赋,所以他被无数次打手背,只为了练好哥哥最擅长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