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个凡人,但又不比凡人,如今要怎么是?好呢?”李悬镜轻声说,“你要更狠一点,更坏一些。我要死?了,就让我恶毒自私一回。总要有人倒霉”
“但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你,是?他们。”
……
他不说话了,眼?皮沉重地眨了几下?,终于慢慢阖上。
薛鸣玉牵着他的手蓦然一紧。她轻轻地喊他,李悬镜,李悬镜。但是?李悬镜不会回应她了。她抱着他的力道重了几分。
又死?了一个。她呼出的雾气凝成?一片雪,混在?满天琼花飞雨中。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
李悬镜被她埋在?了那片月光下?,连同那枚铜钱和她的头发。
……
薛鸣玉孤身回到破庙里?。
她坐在?那座面?目难辨的神像下?,从袖中取出了匣子,而后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枝金莲与?一颗龙心。她摩挲着匣子,然后缓缓伸出手
心是?血腥的,金莲是?苦涩的。
她几番意欲作呕,恨不得?生生从嗓子里?再挖出来吐掉。可她的手抖了抖,却将刻有自己姓名的玉佩塞进口中含住,免得?疼痛之中无意咬断舌头。然后她死?死?将嘴巴捂住。
薛鸣玉蜷缩在?湿冷的地上,紧闭着双眼?,眉毛简直拧成?一团。
难吃恶心还是?次要,最难熬的是?,她感觉浑身像烧起一把火,而她只是?火中飘飘摇摇的纸钱。纸钱漫天地撒,混着泥泞的雨水撒在?七八年前的襄州城外。
耳边是?无尽的哭号,还有那个妇人一遍又一遍向老天保佑她,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浑浑噩噩中,薛鸣玉恍然记起她为何想成?为他们。
不是?因为卫莲舟,也?不是?因为李悬镜。不是?因为他们总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只有她眼?睁睁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被迫滞留不前;更不是?因为柳寒霄只一下?便轻易挑断了她手里?的刀……
起初只是?因为她太?好奇了而已。
她生长在?贫贱的地方,看见的都是?贫苦的可怜人。
她看她们为几个铜板挣扎,听她们说要是?孩子出人头地就好了,要么做个大官,要么被哪位仙家看上,带到山上去?,从此遁逃俗世?,离开苍茫苦海。
她也?看见了官,那些官瘟疫时也?来过,有坏的也?有好的。坏的都不敢靠近她们,甚至从未露面?,他的模样只在?层层下?达的命令中越渐模糊。
他连看她们都不敢,于是?她认定他们只是?胆小鬼,懦弱的东西,有害的蝗虫。
好的倒是?时常不避讳地来城外照看她们,她熟悉的一个就是?,最后却病倒了。他染了瘟疫,最后死?得?比她们还早。
官也?没?用,人也?没?用。求神拜佛的因而越来越多?。
她们都说只有神仙能救得?了她们。
薛鸣玉本来不信,但是?偏偏她捡到了那个女人的孩子。那个病秧子竟然还没?死?,她害了痨病,咳起来就不得?了,别人都怕她,结果反倒让她侥幸活着,又侥幸地被荒云的人捡去?。
长寿钱不能保她一世?顺遂,但修仙能。
只是?她不要当个阿猫阿狗被人随手捡去?。随手捡来,便信手可丢。屠善已经丢过她一次了,她不能不长记性。
……
薛鸣玉忽然痛得?惊醒。
她只觉浑身僵硬,稍稍一动?弹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楚。好像她的骨头和血肉被一只手搅散又拆得?稀碎。但与?此同时,有什么如潮水般汹涌地打来。
她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似乎死?了,又似乎还有半口气。
*
狐妖已经盯了那个姑娘许久。
她没?什么血色的面?孔浸在?黄澄澄的烛火中,隐隐有些灰白。眼?皮微阖,泛着连绵的倦意。气息更是?弱不可闻,几乎要被庙外瓢泼的大雨冲散。
真是?胆大啊,这样偏僻阴暗的地方从来少不了害人性命的东西。怎么敢一个人出来呢?它想道。
年轻姑娘的皮肉一定是?鲜嫩的,不柴也?不腻。
唯独就是?怕她有病。
狐妖犹疑地再三瞧了瞧她苍白的嘴唇和削瘦的肩颈。若是?再晚些,恐怕就会引来别的野兽恶妖。这样充沛鲜活的灵气……它不能再迟疑。
如此想着,它直勾勾盯着这姑娘,而后屏气凝神,鬼魅似的飘去?。迫不及待探出的爪子从厚重的茸毛下?弯起尖锐细长的指甲,如甩出的鱼钩,正要咬住那管脆弱的喉咙。
然而,一只手攥住了它。
狐妖登时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鸣叫,凶残地张口撕扯着那只手腕。
骨头在?它极强的咬合力下?瘆人地响,脆得?好像下?一瞬就要被他嚼碎。可被吃的人却仍然沉静地望着他。只有方才一刹那的蹙眉让她有了几分活人气。
难怪敢一个人守着,还是?个硬骨头。
可惜硬骨头又如何,照样得?进它的肚子。狐妖怜悯地垂首看着她。
但错了。
瞬息之间,它的心脏倏地被一把匕首猝不及防切开。
灵气呼啸着从它漏了洞的身体中涌出,它被迫松开森森白齿,无力地倒在?她腿上,仿佛一只破破烂烂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