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

薛鸣玉眼看着他马车渐渐驶远,忍不住骂他装相。她寻思着这人倒是能屈能伸,先前还一副了不得的?模样,摆他陆大人的?款,这会子又伏低做小?,同她和和气气起来。

说什么?替他牵线搭桥,送他幼妹拜入山门,只?恐都是幌子。

他这样的?人也会有手足之情吗?

薛鸣玉不信。

她不仅不信,还决定要偷空查上一查。既然都到了瀛州,又被他逮了个正?着,躲是躲不掉的?,她也不习惯躲。她更擅长抢占先机。

是以一连数日,薛鸣玉都不曾和萧青雨结伴同行。她管他要来许多张隐身符,成日里蹲守在国公府外。是了,陆植他父亲是个国公,母亲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可谓家世?显赫。

也难怪他同他那短命鬼的?弟弟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乌泱泱一群人。

薛鸣玉对着门口的?石狮子不禁打了个哈欠,又觉得索然无?趣起来。已?经快半个月了,也不见?得他有何动静,仅仅照常地去衙门。

实在浪费她的?符纸。

她想道。

可偏偏不多时,府门忽然排开,一辆马车慢悠悠朝一处陌生的?巷子行去。马车旁随侍的?人也俱是生面孔,并不是往常跟着陆植的?那一批人。

薛鸣玉不觉精神为之一振。

马车走?得不快,毕竟是要打街上而过。道路两旁人又多,嘴又碎,唯有那些个嚣张跋扈的?权贵子弟才会目中无?人地在人群中横冲直撞。陆植向?来不会做这样落人口实的?事。

也因此,薛鸣玉追得十分轻松。

直到一行人七拐八拐绕到了一处僻静的?宅子前,车帘被缓缓揭开,随行的?侍卫恭敬地齐呼“殿下”,薛鸣玉才骤然发觉里头坐着的竟不是陆植。

是他的母亲晋阳长公主。

萧明徽。

这是个面相威严的?女人,坐在马车中尚不鲜明,一下车站在平地上就越发衬得她身形高?挑,且体态端肃。那截脖颈笔直而下,几乎与?背部连成一道直线。仿佛容不得半点曲折。

“在外面候着。”她淡淡吩咐。

“是。”

进门之前,她锋利的?视线将四周悉数扫过,即便薛鸣玉清楚她是看不见?自己的?,但仍然有那么?一瞬,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在门即将阖上的?瞬间?挤了进去。

宅子并不算很大,至少?要比国公府小?得多,却胜在小?巧精致,清幽宜人。薛鸣玉跟在后面,没走?多久便停了下来。她的?目光穿过萧明徽落在了正?在与?自己对弈的?灰衣人身上。

灰衣人看相貌大约四十来岁,鬓角虽已?斑白,但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好容光。他不曾抬头,沉寂得像火光即将燃尽的?灰烬。

“你近来过得可好?”

他慢慢搁下一枚棋子,死气沉沉的?,“好与?不好,你不都看见?了。”这话委实不大客气,以至于萧明徽立时冷哼一声?,大步走?到他跟前。

她预备坐下,目光低垂着环绕了一圈,却又挑剔地收回?院子里唯一空着的?石凳就在灰衣人对面,只?是不知多久无?人打扫,灰尘斑斑,还有干枯的?落叶堆积。

“如今只?有你敢这样同我说话了,”她声?音中淬着凉意,“便是陆伯缙在我跟前都得规规矩矩的?。”

“真规矩,也就不会有陆二公子了。”

灰衣人语调平平,却言辞尖锐。

萧明徽又不说话了。

她面沉如水,过了好一会儿才眯起眼睛,而后突然伸出掐住他下颌。几根长长的?指甲尖细且锐利,指甲面用凤仙花染得橙红,鲜艳又醒目。

大概是太过用力,她的?指甲深深抠进他的?肉里,猩红的?血丝从肉中吐出来,缠绕在她指尖,竟透出一股亲密来。

“你当真以为本宫是蠢的?,由着他在眼皮底下胡来?”她冷冷盯着他,神色不快,“没有陆槐作筏子,你难道要敏儿跟着你住在这一方小?院中,被困一辈子?”

萧明徽不客气道:“你老了,敏儿还年轻,她的?大好前程决不能陪你葬送了。”

灰衣人被迫屈辱地仰脸看她,面上流露出隐忍难堪的?神情来,“什么?大好前程!即便成了公主国公的?女儿,也不过是另攀王侯将相,成了什么?王妃夫人!”

“如此,我倒宁可没有这个女儿。”

他强撑着不肯自己落入下风,哂笑道。

“郑誉!”萧明徽气怒之下指尖越发用力,生生掐得他下巴鲜血淋漓,“别仗着自己是敏儿的?生父就不知好歹。在我跟前,你说话最好还是注意些分寸。”

她一字一顿,语气中渗着森森的?冷冽。

“况且”她停顿了一隙,冷笑一声?,鄙夷地垂眼望着他,“我费尽心思将她接入府中,又逼着陆伯缙认下这个孩子,难不成真像你说的?,只?为了做什么?王妃夫人吗?”

灰衣人听出她声?音的?古怪之处,不觉猛然睁大双目。

萧明徽阴沉沉说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谁?”他喉咙沙哑地问道。

可虽是在问,却声?线紧绷,眼神颤抖,分明是明知故问。

萧明徽懒得戳穿他,只?是抬起头望向?天际。

她的?眼神越过错落的?屋檐朝北边无?止境地蔓延,仿佛所有遮蔽她视线的?屋瓦都成了纸做的?、泥糊的?,被她轻易切开,直到定在王城最高?的?城楼之上。

那是皇宫所在。

灰衣人猝然抓住她的?手,“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