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雨注视着她,似乎看见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我只是让你射断那些绳子,你是误会什么了吗?”
“不是误会。”
薛鸣玉轻巧地答道。
“绳子射断了还能再绑,唯独人不能。”束缚他的东西,不是绳子,是人。是那位陆大人,以及他俯首称臣的圣上。
薛鸣玉微微笑起来。
她瞧着那件宝蓝的衣衫逐渐被红得发黑的血渍吞没,忽然有些遗憾。因为这些人她暂时还一个也杀不了。
……
她望着陆大人的时候,卫莲舟正在望着她。
他的肉身在被烈火煎烤,疼痛不已,而她却冷淡地与他远远相隔,看着似乎面无表情,空白得仿佛回到了最开始的那天
她坐在死人堆里,翻来覆去地瞧着一枚铜钱。灰蒙蒙的天映在她背后,仿佛一座随时要塌陷的山。然而她没有被山压倒。
她突然站起来抱着那块砸死人的石头跑去找那几个替妇人收尸的官兵。
“把它和她一起烧了罢,”她说,“她杀个人不容易的。”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所以卫莲舟后来想也不想地跟着她上了山。
他失神地凝望着薛鸣玉,可她的脸却一会儿是几年前他遇见她的模样,一会儿是如今长大的样子。他好像看不清她了。
“薛鸣川。”
有人在叫他。
“薛鸣川!”
他浑浑噩噩地抬头。
“薛鸣川”
卫莲舟在朦胧的视线中突然看见了薛鸣玉不耐烦的脸,而后刹那间惊醒。
“上来,薛鸣川。”
他听见她命令道。
然后他狼狈地避开了她的注视。
认识薛鸣玉,总要先认识她的眼睛。
喜欢薛鸣玉
他突然不敢看她的眼睛。
第15章 十五朵菟丝花 ……
去年九月时,小院里栽的桂花开了。
卫莲舟闭着眼醺醺然躺在醉翁椅上,夜风香甜,几乎将他也要腌入味了,呼吸间尽数是迷人的花香。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扶手,欣悦悠闲。
忽然有一点扎人的东西拂过他的脸,从眉眼曲折蜿蜒而下,直至耳垂,他懒懒地伸手抓住那枝恼人的桂花,“做甚么?”
薛鸣玉拽了一下花枝,却没拽动。
于是她干脆丢开手,戳了下他的眼皮,只道:“你那会子说桂花香,酒香,如今二者相融,岂不更妙?”
“那也不是叫你糟蹋了来捉弄我。”他轻轻拂开她落在自己脸庞的手,睁眼朝她望去。
或许是因为有了几分醉意,他显得和平时很不一样,仿佛忘记了穿上另一层皮遮掩自己。对于这一点,他好像没意识到,又好像心里明白却懒得去伪装。
仿佛被酒淘洗肚肠,洗出了十分的任性与自我。
薛鸣玉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
他眼中含着潋滟水光,仿佛积着一汪桂花酿似的,旖旎芬芳。
“你认识方才那个人?”她问道。
她说的是她救回家的那个书生。
说来也巧,这书生不知如何惹恼了附近的几只大鹅,一路被尖喙叨着驱赶到了河岸。岸边泥土多潮湿,走投无路之下他竟失足滑进河里。
这河是活水,水又急,更兼入秋了,河水寒凉,一时冻得他腿抽筋,以至于他越是折腾越上不去,反倒生生耗尽了气力,终而溺水。
薛鸣玉远远站在矮墙边看了一会儿,没打算救他。
谁知这时那人竟看见她了,费劲地高举着手臂,“救”他话没说全就沉沉浮浮着接连灌进去几口水。
就让他淹死好了,反正也没旁人知道她见死不救。
何况他方才既然看见她了,必定能看出她神色冷漠,全然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倘若这会儿再救他,待他意识清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反为不美。
干脆就让他死了,一了百了。
薛鸣玉漠然想道。
她的脸孔浸泡在渐蓝渐黑的阴影之中,瞳孔透出幽幽的光,看起来格外的不近人情。
每一处都像捋直的线,钢筋铁骨一般,眼睛、鼻子、嘴巴……无处不把令人棘手的冷硬缝进密密的针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