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植是一个例外。

并?不是我对他心软了,而是他命太好。竟然在我对他杀意最重的时?候,和我的命绑在了一起?。后来屠善死了,我们之间的咒语解除,他却仍然只是我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树。

卫莲舟问我:“不是答应要把他变回来的吗?”

我说,还?是算了。

“如果他只是一棵梧桐树,那他永远会是一棵梧桐树,离我不远也不近。但如果他变成了人,那就说不好他会是个活人,还?是个死人。”

我告诉卫莲舟,人心善变,或许只有不死不灭的鬼魂,和一棵永远安静的梧桐树才能长久地?伴我左右。

说这话时?,我正往翠微山上走。

卫莲舟的魂珠被?我带在了身上,他因此得以跟随我左右。

山上大雪纷飞,我独自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松软的雪中,听着咔嚓咔嚓的雪声,然后醉眼朦胧地?从斜伸出来的树枝上信手折一枝腊梅。

腊梅红得像火,映在这苍茫洁白的深山中,愈发燃烧得热烈。

“比皇宫里的好看。”我说。

卫莲舟微微笑着,“真要说,宫里的梅花才是上等?的品种?,山里的不过是些无人问津的野花。但野花才有野趣,野趣才更能引来人赏玩的雅兴。”

我听他罗里吧嗦讲了这一堆,只是斜睨他一眼,慢吞吞说:“就像你一样。”

“桐州就是锁住你的皇宫,只要和桐州扯上干系,你就会变得很不讨喜;但闲散度日时?,你却?又变得有趣了。”

卫莲舟移开了眼神,却?轻轻说:“也不见得。”

“皇宫里的东西再讨厌,你走得再快,但那几个宫人我瞧你似乎很喜欢。”

他说的是方?才我吃酒吃得厌烦时?,萧敏微微笑着叫人引我去偏殿休憩片刻的事?。

我懒懒散散倒在銮座,手随意搁在扶手上,几个宫人立时?低眉顺眼地?自玲珑剔透的珠帘后小步走来,而后跪在我脚下,只露出乌发后一小截雪白柔腻的颈子。

殿内还?有两列宫人垂手侍立在左右,我随意扫去一眼,竟一个个出落得花容月貌、风雅秀丽。不像是从前我见过的寻常宫人

他们没有这样出挑脱俗的气?质,也没有一双顾盼神飞的漂亮眼睛。

当我的视线掠过这些宫人时?,他们大多目光轻颤着躲避了。也有一两个大胆的,居然含情脉脉地?朝我抿唇一笑,然后长长的眼睫蝶翅般低垂下来,半遮半掩地?笼住了那双朦胧的眼睛。

我忽然就笑出了声。

倒不是为这些人,而是为萧敏的良苦用心。

我提起?脚,用鞋尖轻慢地?挑起?其?中一人下巴,眼神自上而下挑剔地?逡巡着,然后笑吟吟道:“你们殿下真是瞧不起?我,就拿这种?货色敷衍我。”

不轻不重地?顺势一脚踹向这人胸口,把他踹了个仰倒,我起?身意欲穿过这座大殿,去外面透透气?。裙裾却?被?几人轻轻拉扯着,侧脸看去

但见跪着的几个宫人俱膝行着跟随我往前走了两步,他们的手正小心翼翼拉住我裙裾的一角,他们的眼睛则湿润着恳求地?望向我。

“真人……”

我垂眸望着他们仍旧不肯松的手,忽而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你们也敢这样对当初的屠善吗?”

他们顿时?愣住了。

有反应快的,一听清屠善的名?字,当即煞白了一张美丽的脸。

我猝不及防出手,只随意掐了个诀,就轻易将大殿一根盘着金龙的柱子砍出深深的一道豁口,不偏不倚,恰在这五爪金龙的颈部,使得它看着有如身首分离。

然后裙裾便失去了阻力?,重新轻盈地?垂落在地?。

没人再敢用可怜美丽的面孔试图打动我这颗比石头还?要坚硬的心。

我注视着他们瑟瑟发抖的身躯,以及惊惧交加的神情,却?比方?才乍然看见他们动人的脸庞还?要愉悦。

我没有恐吓他人的恶趣味。

但当我一定要做什?么?的时?候,比起?劝阻与恳求,我更喜欢挡在我面前的人脸上只会出现一种?神情,那就是恐惧。

我终于畅通无阻地?从乌压压的人群中走出宫殿。

甫一踏出门槛,便见萧敏正在门口含笑等?候着我的到来。她对于我无动于衷的神情并?不惊讶,甚至颇有闲心地?朝里瞧了一瞧。

“没有一个看得上吗?”她问。

我故意刺她,便拿陆植说事?:“是啊,我不喜欢那样的。倒是你哥哥,长得还?有几分姿色。”

“你喜欢那样的?”她神情自若地?接话道,似乎认真地?在和我讨论,“他长相倒还?在其?次,只是那身气?度确实不凡。寻常人家可养不出来。但你若是有心,我便是把整个瀛州翻遍,也要替你寻上几个差不多的公子哥。”

“我不过是说笑。”

“我却?是当真了。”

萧敏又笑:“我原以为你和屠真人是差不多的,可如今宴请过你几次,我也看得出来,你们还?是很不像的。屠真人实力?深不可测,但她要的却?很容易就能猜出来。而你”

“我看不透你究竟要什?么?。”

“你在想什?么?呢?”她难得出格地?问道。

她为人分寸到了极致,是从不逾矩的,这样的话真不像是她会探听的。

我也对她笑了一下,“你猜不透,实在合乎情理。因为我如今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要什?么?,却?说不上来想要什?么?。”

“那也很好。”

萧敏点点头,笑着说:“人又不是非要去到哪里,就做一只野舟,随性所至,那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