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倏地伸手用力攥住了薛鸣玉的剑尖,以?至于剑刃深深勒进她指腹与掌心,鲜血直流。她却若无所觉般高声笑?喊道:“去罢,去罢,拿我的头颅去升你的仙位罢!”

“与其便宜了旁人,不若由你占去这除妖的美名。”

而后只听得“锵然”一声厉响,屠善蓦地抢过薛鸣玉手上那把剑,猛然抹了脖子。

……

“当啷!”

剑猝然砸在了地面,连同着?一个人头重重滚落。

温热的血大股地从利落的断面飙出,缺了脑袋的身子摇摇晃晃着?轰然坠地,然后转瞬间变回原形,却只是条残缺的白?蛇。

薛鸣玉久久伫立在原地。

脸上被?溅到的血已经干涸,像一张网堵塞住了那块皮肤,使得她感觉不能呼吸。

她恍惚地慢慢走过去,然后蹲下来捧起那个尚未变回原形的头颅那双含笑?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鲜亮如昨。

薛鸣玉站起来的时候无意趔趄了一下,将?将?稳住了身形,低头一看才发觉是踩到了自己的剑。她只顾着?屠善,居然忘了自己的剑。

剑淹在了一滩血中。

她有片刻的迟疑,见时辰不早,怕那些人等?不到她,要来找她,这才勉强握住了剑柄,一点一点把它?按回剑鞘中。

临下山前,她蓦然回首望了最后一眼山崖之巅。却见旁边的山壁上不知谁写的两行字

大道迢迢,自在逍遥。

薛鸣玉垂下眼睑,方才迷惘的心也终于渐渐平静。

她从乾坤袖中取出红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把这颗头颅,以?及剩下那截蛇身放置好。然后抱着?这只盒子一步一步朝曾经呼风唤雨的亭子走去。

*

屠善的骨灰被?埋葬在了剑川下。

老了总是要叶落归根的。可薛鸣玉不知道她的根在哪里,便只能埋在屠善第一次带她出门的地方。剑川,对于薛鸣玉而言,总是有些不同的。

不过她还未来得及在剑川多停留一会儿,就被?陆敏的传信请回了宫里。

诚然,陆敏如今也不是陆敏了,萧明徽上位后,她自然而然就成了萧敏。对于萧这个姓,或许是有先前在穿云镜中所见所闻的缘故,薛鸣玉很是不喜。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龙脉断了,这个朝代的气运也就走到了尽头。恐怕撑不了几代就要改头换姓了。

当年?姓萧的假借屠善的本事占得了这个位置,如今再因屠善而亡,实在合乎情理?。只是萧敏大概另有盘算,近来总是有意无意接近薛鸣玉,似乎妄图从她这里觅得一线生机。

薛鸣玉坐在皇帝的寝宫中,与这凡世?里最尊贵的母女?对坐而饮。

这在旁人看来或许是莫大的殊荣,可她只觉得无趣。因为她看见了她们的眼睛,她们都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但她没兴致予以?回应。

酒过几巡,她终于找了个借口出去透透气。

结果刚倚在阑干上,萧敏就跟了来。

“先前我所言,为薛真人建生祠一事,不知真人考虑得如何??”她言笑?晏晏道。

薛鸣玉答:“屠善之死,非我一人之力,我当不得这生祠。”

“可世?人亲眼所见,屠善只服您一人,只肯死于您手下。瀛州的百姓已经传开了您的美名,还有襄州,听闻您之前为救郦都百姓,大义灭亲,亲手斩杀了入魔的师尊。如此种种,谁人敢说您德不配其位?”

“何?况,母亲与我方才在席上所言,愿为真人请封,拜真人为国师……”

薛鸣玉蓦然挥手打断她的话,只自顾自抚眉低声笑?道:“殿下这是要逼我走上屠善的老路。”

岂止屠善的老路?

是既要她有屠善的本事,为她们所用,又唯恐她乱政,希冀她有顾贞吉的那颗舍身忘己的慈心。

“屠善心狠手辣,视民如草芥,方才下场惨淡。真人却与她不同”

没什么不同。

薛鸣玉心想,她其实也不在乎谁生谁死。

可她没说。

她只说:“可我毕竟是她养大的,谁知道往后我会不会又变成下一个她?我不求万人敬仰,只愿把襄州山上那座破庙修好,把庙里的像修好。”

“这是自然,不仅那座山上,先前顾神?仙的像,那些年?久失修而塌陷的、金漆剥落的,我已经都吩咐下去,安排各地的官员亲自盯着?修好了。”

薛鸣玉听见她自然而然就喊顾神?仙,又想到她先祖当年?逼杀顾贞吉时,一口一个沽名钓誉的欺世?盗名之徒,不觉笑?了一下。

“如此甚好,”她看了眼天色,道,“为时已晚,我也不久留了。皇宫非我归处,我不会停留在瀛州。望殿下莫要再劝,我心已定,决不更移。”

夜风猎猎吹过。

薛鸣玉趁着?晕开的夜色倏然飞向了远方的月亮。

萧敏不甘心的呼喊还在身后回荡,薛鸣玉却直直望向前方,乘风踏云去往了万仞山上。万仞山峰峦叠嶂,鸟鸣山幽。她好不容易得了清静,干脆随意席地而坐。

忽然间,仿佛有什么在暗中窥视她。

她骤然收敛了笑?意,神?情冷淡下来,刚要一探究竟,手心的穿云镜却倏尔滚烫刺痛起来。薛鸣玉垂眸一看,漆黑的镜面不知何?时已拨云见日般露出了清晰的镜像。

而其中竟赫然是她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