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曾经有一颗菩提心死在了那里,”长老也?不?管她听?没听?说过菩提心,自顾自说道,“菩提心是应运而生,生来就是为?了救人;但?人却?害死了菩提心,于是天便要惩戒人。”

“深渊下是魔,魔是人的恶欲。恶欲害死了菩提心,繁衍出了魔,天便要放出魔去吃掉那些人……很长一段时间里,襄州都寸草不?生,原先住在这附近的人都逃的逃,死的死。”

“是翠微山的前辈以为?让魔泛滥成灾,不?予以肃清,长此以往必然对人间有碍,这才布下封印。有了翠微山出世,肯庇佑襄州,这才渐渐引来了外乡人愿意久留在此。”

长老叹道:“说来,如今的襄州人都不?是世代居于此的乡民,真正的襄州人早就死了。”

也?不?是,还有一些活着逃到了江心镇。薛鸣玉想。

“屠善当年和?菩提心有些渊源,襄州是她除了瀛州停留最久的地?方,保不?准她还在此留有后手。倘若真要和?她鱼死网破,襄州会是她的最后一条退路。翠微山必须守住。”

“尤其如今你师尊又?出了事,你要多留心。”

长老严肃地?叮嘱她。

薛鸣玉应下,然后没说几句就退下了。

天是晴空万里,可灼灼的太?阳照在人身上,却?还驱散不?了氤氲着的、森然的寒意。于是这明媚的天光似乎也?变得惨白,就像许多人惴惴不?安的脸庞。

是夜,薛鸣玉对着暗弱的烛光,把剩下那些药草一点一点烧成灰烬,最后埋在了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她蹲在树下捻着指尖,将上面残留的些许粉末都抖干净。

然后仰头看着这棵沉默的梧桐树。

鱼鳞似的月光蒙在她平静的面孔上,她半张脸浸在阴影之中,看着幽暗极了。晦涩的目光如同黑夜里跳动的烛火,半明半昧。

良久,她轻轻说了声?:“做个好梦吧,陆植。天就快要亮了。”

薛鸣玉慢慢起身回到了屋子里,一夜未眠。

翌日,山楹终于请薛鸣玉去苍梧山一见。薛鸣玉立即动身去了,结果山楹竟不?在铸剑室,却?在他洞府外的瀑布旁。她追了过去,远远看见他孤身一人背对着她立在山岩侧。

而他的脚边,还搁着两盏灯

一盏是极其漂亮、华彩夺目的花灯,花灯上还写了她和?他的名?字,显然是刚写没多久,上面的墨迹都尚未干涸;

一盏却?是长明灯。

只?有死人才要点长明灯。

而薛鸣玉在那盏灯上只?看见了山楹一个人的名?字。

“你来了。”山楹转过身,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说:“后面几天都下雨,我不?喜欢下雨,我想死在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我也?不?喜欢有月亮的晚上,所?以只?能白天请你来了。”

第87章 八十七朵菟丝花 ……

“我昨夜一宿没睡, 不是怕死,只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有很多事,从我和你见面起, 甚至更早的时候, 我从李悬镜口中?听过你的名字起……一件又一件的, 不知道为什?么, 一下子?突然都涌了出来。”

山楹蹲下身, 低着头去摸索那?盏花灯。

他的声音还像风一样断断续续地?响起:“直到半夜里, 忽然记起当初我跟在你身后陪你去逛花灯节。你远远走在前面, 我总是比你的影子?还要?慢一步地?缀在树梢上。”

那?时觉得是桩麻烦,如今回想来, 却后悔没为她?放一盏花灯。

“昨晚我翻来覆去了很久都闭不上眼, 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半夜爬起琢磨着做一盏花灯。”他轻轻拨弄着手下美丽的花灯转了一圈,对?她?说, “这里面嵌了机关,上面也施了咒。”

“如此, 无论它漂往哪片山川河流, 都一定会在花灯节那?日去往离你最近的溪涧。”

说着他双手捧着花灯埋头将它小?心翼翼放到水面上。手刚一松,花灯便旋转着随河流直直冲下瀑布, 而?后卷着浪花远去, 丝毫没有眷恋。

就像薛鸣玉,永远只朝宽阔的江河流去,而?不会回头再看身后为她?停留的手。

山楹不禁淡淡地?笑了。

他又提着长明灯起身, 慢慢走向薛鸣玉, 把灯朝她?手边送去。

“都说长明灯是人死后他最亲近的师长,抑或是友人为他悬挂在林带之间,这样才能?得了祝福, 在下辈子?脱离困苦。因此我在很早的时候就在想,届时我该把这盏灯托付给谁。”

“我想过会是我师尊,可又想万一我师尊年纪大了,反而?走在我前头,我是不是该托付给李悬镜……”

山楹停顿了一隙,才继续平静地?把话?说完:“……但真到了这时候,我却只会想起你。”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甚至把它打碎,好叫我死后也不得安宁。”他注视着薛鸣玉,说,“尽管我快要?死了,但我不需要?你说些好听的话?欺骗我。”

“所以,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

他说话?时,瀑布与?山林间的溪流声就在哗啦啦地?响。树上的枝叶沙沙摇动着,把地?面相视而?立的两道人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光线很明亮,却也很苍白,是冬天?湖里鱼冻死的那?种僵白。

明明这天?已经有些热了,可被光影蒙着的一切却都莫名泛着阴冷。山上的鸟雀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嗓子?都拉扯得嘶哑了,却还在叫,还在叫……叫得人心头掠过一丝阴郁的杀意。

薛鸣玉不由攥紧手指,强压下这股杀意。

她?这会儿很不痛快。

因为她?发觉自己竟然开始明显有了犹豫与?怜悯的不忍。这股不忍的情绪就像一只手在翻搅着她?的大脑,甚至是她?原本毫无波澜的心。

它把她?搅得心烦意乱。

可她?却不肯显露出来她?厌恶被不属于?她?的情绪控制。

无论是欣喜,同情,还是厌恶,甚至是杀戮……她?都不愿被任意一种感情支配。

因此她?若无其事地?接过山楹手里那?盏长明灯,神色平静极了。她?告诉他自己会帮他挂在树上,然后直白地?问他:“你就这样轻易为我去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