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鸣玉落后?一步跟在山楹身后?。
两人一路走传送阵,好不容易到了襄州,山楹却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他先前受的伤太重?,孟叔莼给辛道微的那块灵玉虽能关键时?刻保住他一命,却终究只是吊住一口气。
这会儿强撑了许久,一到了襄州,他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忽然就垮了。重?伤使?得他高烧不退,意?识糊涂。
不多时?,天又下起暴雨来?。
薛鸣玉便就近扶着他去了山头那间破庙。
这破庙可真是和她有缘,薛鸣玉想?。
只是这一回再来?,再见到那尊金漆都剥落的神像,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就是顾贞吉,就是不知后?来?的他们,供奉的是哪一个顾贞吉。
想?到顾贞吉最后?流下的眼泪,她忽然又觉得好没意?思。
人总是这样
好的时?候,简直要把喜欢的捧到天上;厌烦了,觉得没用了,又恨不得碾成脚下的污泥。
卫莲舟从前告诉她,要拿人的手段去对付人。
她听进去了,于是第一个就把卫莲舟杀了。第二?个杀的,是一条龙。再后?来?,是一个和她完全不相同的修士,比她光辉正义,比她善良……然后?为她而死。
她能够修行,多么好。
但?现在,她忽然又觉得好没意?思。
其实也不过如此?
这些从前在她眼里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修士,其实也不过如此?。也会畏惧人心,也擅长自欺欺人。
就譬如,她与?萧青雨他们的死脱不了干系,十有八九是她动?了手脚。其实他们都猜得到,但?只要她不认,他们便能佯装无事发生。
白玉阶上,阿福蒙蔽旁人的手段也并不高明。可他们竟然也就顺理成章地信了。
只要她愿意?为她犯下的恶行遮蔽一二?,他们就永远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编造的谎言,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与?她笑闹。
也就只有崔含真信了。
他只当她命格不好,这才?总为身边人招祸。命硬的人,总是克尽身边人,却唯独保全了自己。“这种?事也不稀奇,你莫要自责。是他们命数不好,扛不住你的运道。”他还安慰她。
如今想?想?,薛鸣玉蓦地笑了。
命格再好又如何,还不是抵不过人心。
否则,李悬镜也不会埋骨于这座山里。
*
雨还在下,且愈下愈大。
朦朦胧胧中,薛鸣玉的眼前仿佛有道影子若隐若现。她眼睛尚未睁开,手先一把攥住眼前之物。结果,竟是另一只手。
她慢慢睁开眼,却仍旧不肯放开他。
“你的伤好了?”她口吻淡漠地问?。
山楹静静地望着她,说:“没有。”
又问?她:“你没有睡着?”
“我怎么敢睡?”薛鸣玉笑了一下,“你这一趟知道了我这么多事,我一个人坐在你身旁,怎么敢真的闭眼?”
说出来?的刹那,薛鸣玉终于长长吐出那口气。
她的神情更轻松了,“你这么敏锐,又很聪明,你一定猜到了之前那些事,果然就是我做的。对不对?”
山楹始终注视着她,“还有卫莲舟。他的火种?既然在你身体里,他又突然没了行踪,一定也死了罢。”
“差不多。”薛鸣玉心道,原本是死了,可如今嘛,算是一缕幽魂……
她告诉他:“李悬镜就死在这里,你身后?那面墙壁上还留着他刻下的七百五十三道刀痕。那天也和现在一样在下雨,刻完了月亮就出来?了。我们靠在一起看了月亮。”
“然后?,他就死了。”
山楹的眼神终于有细微的波澜。
他突然笑起来?。
他是极少笑的,这会儿莫名笑起来?竟然还很好看,那副苍白的病容丝毫不曾削减他的风采,反倒愈发衬显得他有股风雅清逸的俊秀。
“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他笑着问?,“你当初宁可登白玉阶也要瞒住我,可为什么现在又这般轻易地告诉我?”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山楹忽然扭过脸,笑出声来?,笑得咳嗽不止,笑得连苍白的脸颊都泛起潮红。他咳嗽着弯下腰,目光怔怔地看着地面。然后?倏地砸下一滴泪。
因为他成了她网里的鱼。
……
薛鸣玉没有扶他,也没有安慰他只言片语。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走到那尊破败的神像前仰脸看去。